在S市的最西端,有一圈厚厚的圍牆,圍牆頂端佈滿了帶刺的電線,還有深深扎入水泥中的碎玻璃。圍牆之內似乎是另一個世界,不同於S市固有的歡樂、散漫氛圍,那裡寧靜得可怕,只有在早晨六點和晚上九點時,準時響起的鈴聲會打破這種寧靜。
這兒就是城市監獄,這裡的一切嚴明而富有紀律。每天清晨,這裡的代罪之身在鈴聲中以同一個節奏起牀,做早操,吃早飯,然後勞動,閱讀,晚上九點,統一熄燈睡覺。圍牆之內沒什麼快樂,一切都沉悶無比。但E的心情卻全都記掛在這兒,因爲Lily正被關在這兒,等待審判。
Ivan被害的消息一直處於封鎖狀態,這似乎是這個君主制國家的一種習俗,爲了能夠應對死訊公佈後的各類壓力和變化,他們總是要在高官們死後的若干天才公佈消息,所以民衆對於大將軍的死一無所知。不過王室內部早已經獲悉了這一切,他們也都猜到了Lily的結局:膽敢謀殺大將軍,這個女人必死無疑。
E也承認這一點,他知道這個女人時日無多。但他還想見她一面,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讓她起死回生。
其實他早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當他得知Lily要毒殺Ivan的時候,就料到了她鋃鐺入獄、等待死刑的這一天。那時他就在盤算:怎樣才能解救這個女人,換句話說,怎樣才能把她知道的都套出來?
他有千百種辦法做到這一點,其中絕大部分都能保證成功,但是另外還有一個不安定的因素,讓他一直難以抉擇——Land。Land一直以來都想保護Ivan,甚至不惜刺殺Lily,但是現在Ivan已經死了,他所能依靠和希寄的線索越來越少,Lily增值了,Land一定也知道,現如今,她不能死。他會怎樣營救這個犯下滔天罪行的女人呢,一旦兩個人撞在了一塊,誰的好事都沒成,反倒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怎麼辦?這種擔憂讓E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Adam問他爲什麼不去碰碰運氣,他告訴Adam,從博弈理論的角度來說,關於Lily的爭奪戰,是一場零和博弈,一個人的勝出一定會以另一個人的失敗爲代價,絕不存在什麼雙贏的情況。在這樣的條件下,任何一方的任何行動,一旦出現差池都有可能導致全局的失敗。而這場博弈的對手,像自己一樣厲害。
“這就像是武術的世界一樣,高手過招,誰先出招,誰多半就輸了。”他這麼跟Adam說。
他說的也許沒錯,Land很可能也是這麼想的。因爲自從二人被救回S市以後,已經過去了一整晚的時間,什麼意外都沒發生——Land似乎也放棄了先出招的打算。
儘管E滔滔不絕、說了不少東西給Adam,他還是對Land的事情守口如瓶,他還拍着胸脯保證,在Land面前,他的嘴一樣嚴。
說到E要交給他的任務,Adam終究還是拒絕接受了,以另外一個僱主爲目標,雖然沒有在他的原則當中白紙黑字地明確禁止,但他終究覺得這是有違準繩的。
E本來是想要讓Adam想辦法拖住Land,讓他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不能自如地展開調查。但是後來得知Ivan的死也還原了大衛畫作之後,他改變了主意,正好Adam也不願意接受這種擦邊球式的委託,此事也就這樣罷了。
但行動不會因此而終止,正相反,E在這個異常寧靜(相對於前兩日,又異常舒適)的夜晚裡,頗有時間緊迫感地謀劃着接下來的動作。就在臨近子夜的時候,Adam還來過一次,他告訴E,大主教剛剛去了一次城市監獄,顯然他是要問問這個殺了自己義子的女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對話的環境完全封閉,無法得知他們說了什麼。但據Adam說,大主教的臉色非常難看,或許進展不大。
E問他,Land是否已經知道了,Adam狡黠地笑了笑,說:
“我剛從監獄回來這一點你很清楚。如果我已經跟Land說了,那意味着他住的地方在你西邊,如果我還沒和他說,證明他住在你東邊。這樣的把戲騙不過我,我不會告訴你的。現在我就要走了,我也許是完成了任務回家睡覺,也許是去跟Land彙報,但我不能說是哪一種。”
E笑了笑,說道:
“這就是我們都僱傭你的原因。”
不過就在第二天一早,Adam給E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先是急切地敲門,把剛剛入睡不久的E叫醒,然後硬塞給他一份髒兮兮的報紙,說道:
“看我多照顧你!還特意把報紙帶來,本來沒這個義務的,不過……唉,畢竟不希望你出什麼事……”
E聽他說了這麼一大堆,自知有不妙的事情發生,低頭看那報紙,果然:在那報紙的頭版頭條上放着一張碩大的頭像素描,一副中國人的模樣——畫得正是E的臉孔。素描圖的旁邊寫着“通緝”二字。
E看了看通緝下面的一行小字:
此人刺傷大師化解,且極有可能參與謀害其他國家領導。現全國通緝此人,凡舉報有價值信息者視重要性予以現金獎勵。
“你有麻煩了,E。”Adam見E擡頭了,添油加醋地說道。
“的確如此,這都是Land乾的好事……對吧?”
Adam撅起嘴,眼睛瞟向別處。
“別裝了,我猜到了。這傢伙一定是昨晚就已經有了主意,你也知道他的花花腸子,只是沒和我說。他一定是想:既然不能貿然去救Lily,那不如從其他方面下手,前兩天傷了化解的人一定就是他,我現在知道了他的長相,真是天助我也!我這就去找大主教,他也許不願意見我,但我告訴他我叫Land,他一定生氣又好奇,見到我卻發現不是那天那個人,我就有機會告訴他E盜用我的名字了,當然,我不能公佈我的身份,也不能公佈他的身份,我可以謊稱他是個別的什麼人,只要能把通緝令發出去就好了。”
“哎呀呀,”Adam驚歎道,“就好像他說話的時候,你就在他身邊一樣!你們倆真的可以做戀人了,實在太心有靈犀了!!全都讓你言中了!”
“哼……”E沒有理會Adam的驚歎,低頭又看了看畫像,說道,“畫得這麼像……你不是說他的畫工不好嗎?”
“是啊,我沒騙你。這是Diaz聽着他口述畫出來的。”
“這真是一記絕招,我現在連門都出不了了!”E聳聳肩。
“有得必有失啊,看來你當時用真容換時間的策略不怎麼成功呢……”Adam的口氣非常中立,就像是一個公正的第三方評論員。
“嗯……”E像打定了什麼主意一樣地站起身,走到牀邊,從牀底拿出了一個盒子,說道:
“既然如此,我必須要搶先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