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飛走在青靈河岸,遙望繭站,這座白牆黑瓦與原木複合構架的大宅院矗立在黑夜裡,朝西的一個窗口中,昏暗的燈光透射出來,顯得格外耀眼。
這個繭站,駱飛曾去過多次,他知道,那是站長白世代的宿舍。
這麼晚了,還沒睡?
駱飛的腳步向繭站西大門邁去。他想起一些有關鳳成仙的事需要找白世代談談,
不走到繭站這一片,還真體會不到什麼叫嘈雜!僅一路之隔的綢長正以幾百分貝的噪音對人耳進行每天24小時的不間斷轟炸。
不走進繭站,也絕對體會不到什麼叫噁心!蠶繭特有的濃烈薰味兒混雜着渾濁的地氣蒸發,在溼漉漉的夜空中瀰漫開來。瞧着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嗡嗡嗡嘶鳴狂舞的飛蛾,以及那些流着或黃或黑膿水的爛繭子,駱飛覺得一陣反胃。他可不喜歡這味道。
關於站長白世代,駱飛與他有過數面之交。此人看上去清瘦儒雅、平易謙和,雖是軍人出身,卻無半點粗莽之舉,雖是繭站王者,卻無半分居高臨下之勢。聽說他可是個全才,什麼琴棋書畫,什麼醫藥騎射,什麼軍事謀略,什麼金石古玩,什麼天文星術,無不通曉。這在古代,必定是個“人中鳳凰”,不是宰相也必定堪當大任。
駱飛每每想起他,心中就自然地生出幾分敬仰來。
繭站大廳裡一片空曠,原來堆積的繭子都不見了。這是一年之中最後的深秋蠶結繭季,前些日蠶農們紛紛將自家的成果賣到這個繭站來,以換取生活資本。但是,鋸木廠碎屍案已經家喻戶曉,如今小鎮居民都害怕得不敢出門賣繭,繭工們便無工可做了。
駱飛踏着木梯,嗒嗒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繭站裡迴盪開來。上到西南面二樓的宿舍區。經過205宿舍時,他朝它看了一眼,這裡曾經是6個女孩促膝夜談的房間,如今已燒成焦黑一片。
最西面那兩間就是白世代的居所了。黑瓦白牆的門內有人在說話。只聽一對父女正念着陸游的詩句,聲音一個醇厚有力,一個清澈動聽。
——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一朝眉羽成,鑽破亦在我。
駱飛想敲門,發現門開了一絲縫隙,他站在門口,朝裡看去。
這位四十剛出頭父親正是站長白世代。
“你看,春蠶是多麼幼小的生命啊,在物競天擇的自然界,在春寒料峭季節裡,它卻懂得用錦衣將自己保護起來,不是作繭自縛,而是養精蓄銳,期待一次全新的蛻變。等待時機成熟,它便破繭而出,羽化成蝶。這是一種智慧。我們人也是一樣的啊。”
小女孩點點頭,作恍然大悟狀,說道:“哦,破繭和羽蝶,原來哥哥和我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啊。”
“嗯,很有悟性嘛,羽蝶。”白世代摸摸女兒白羽蝶烏黑亮麗的長頭髮。
白羽蝶眼睛清亮,很是開心。
白世代臉上卻依然是暮靄沉沉的嚴肅。
“可是人的一生不是我們所能預期的,有時候也會發生突變。就像繭筒裡面的蠶蛹要變成飛蛾破繭而出,一般需要4個月,可是,如果有外在因素產生干擾,會發生什麼變化呢?你看,這隻繭裡面已經是蛾子了,照常理,大概還需要半個月才能出來……”
白世代從寫字桌的抽屜裡取出一個注射針管,針管裡有半管紅色的液體。液體很快注射進了那隻繭殼。白羽蝶不知道那液體是什麼,好奇極了,死死地盯着那隻繭。過了幾分鐘,那隻繭動了,堅硬的外殼很快潮溼了被咬出一個小孔來。一隻棕黃色的蛾子掙扎着擠出身體。撲棱棱飛出窗戶去了。
白羽蝶對着爸爸眨眨眼睛,滿臉疑惑,像是在問:“啊,好神奇啊,爸爸,這個紅色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東西你不需要知道,爸爸只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有時候人生會發生突變。只要你記住這個道理,以後你會想通很多事情。甚至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迷局。”
白羽蝶雖然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名字,可是爸爸的密室她早就偷偷地進去參觀過了。那是個神秘的地方。是個集書籍、藥物、實驗器具、木工工具、製陶工具以及各種手工藝成品應有盡有的地方。那紅色的液體一定是爸爸研製的某種激素,她猜。
白世代柔聲說:“夜深了,去睡吧。”
白羽蝶點頭:“爸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有一天媽媽回來的時候我一定會漂漂亮亮的。”
白世代心底裡一陣痠痛,眼睛裡噙着淚水,女兒至今都不知她的媽媽早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他別過頭去,偷偷擦乾眼淚,說:“羽蝶,任何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像春天的蝴蝶一樣,喜悅的,美麗的,繽紛的,懷着無限遐想的……“
過了一會兒,白羽蝶走進了內間。
白世代對着門口謙道:“歡迎光臨寒舍,請進!”
看樣子這白世代早就知道門外有人。駱飛有些尷尬,推門進去。
“寒舍”一詞還真不是謙辭,這裡是真正的陋室。兩個屋子相連,分裡外間。三小間作臥室,一小間作客廳兼小廚房。裡邊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具:鍋碗瓢盆桌椅牀櫃,還真找不出什麼現代化的物件來。真難以想象一個做了十幾年站長的人生活竟是如此簡樸!
駱飛知道,一個站長如果有心搞花頭,私自販賣繭絲、中飽私囊也不是什麼難事。可見白世代真是一身清廉、兩袖清風,心底不由得更加欽佩起他來。
駱飛剛進門就被牆上一件物品給吸引住了。木刻的百鳥朝鳳圖,那精緻的手藝還真不輸給真正的藝術家。他嘖嘖稱讚着好手藝,欣賞片刻後自小圓桌旁坐下,一杯熱騰騰的龍井茶就端到了面前。
白世代敬完茶就走進裡間,去看了看小臥室,兒女們都在熟睡,他關好隔間門,輕輕地走到自己那間臥室。一陣開關抽屜聲後從裡邊走出,他手裡多了個原木色小木頭匣子。白世代關緊門,在小圓桌旁坐下來,將木匣子輕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撫了撫木匣子上“龍鳳呈祥”的凹凸紋路,輕嘆一聲,說起話來。
“駱隊長,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快12年了,本以爲平靜了,如今要回憶,才發覺其實還是很痛苦。”
駱飛瞧着他含淚的雙目,不覺地皺起眉頭,原以爲白世代與鳳成仙像傳言說的那樣夫妻感情不合,竟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有這麼深的情懷!喪失愛人這種遭遇他正經歷着,所以能真正體會那種痛苦滋味。
“真是抱歉,白站長,打開您悲傷的記憶了。”
“有些事我本不想說的,因爲那些是我的私事,可以說是我的**。不過現在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駱隊長來查案,有些事知道也是遲早的。與其被您查到,還不如我自己說出來,說不定對破案還能幫上一二。”
白世代停下來,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潤足了嗓子,醞釀了片刻,開始了他的講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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