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斌隨我們在他的房子裡走動參觀,很客氣,但沒有謙卑神色,也沒有其他有些村民對警~察所懷有的恐懼感。
我看見衛生間洗臉檯下面有兩瓶消毒液。
我把消毒液拿在手裡看。
已經用掉了大半瓶。
自從專案組入駐陳家塢以後,警~察給每家每戶都發了消毒液,並且叮囑村民一定要常洗常噴常用。
可是隻有幾個村民很聽囑咐地在用,其他都嫌麻煩,或者不信任,收下以後擱着幾乎沒用過。
常用消毒液的幾戶,是於國棟,於天光,戴明明。
包括現在站在我們身邊的陳喬斌。
陳喬斌說:“說實話,我真的怕死。”
這不僅是一個講究生活的人,還是一個非常注意細節的人。
在好萊塢電影裡面,這樣的人最可能是兇手,因爲總是完美,毫無破綻。
我盯着陳喬斌的眼睛看很久。
他的瞳仁是褐色的,目光簡單明朗。
我問他:“既然怕,爲什麼不下山?”
“我能去哪兒?鎮上是肯定不想去了。我跟老苗說過。去城裡的話我能幹什麼?恐怕連份工作都找不到。還不如呆在這裡種田種地,好歹日子能過下去。”
我單刀直入問:“你跟常坤說,你認爲,村裡死這麼多人,是有人蓄意謀殺?”
“是,我說過。”
“你爲什麼會這樣認爲?”
“除了謀殺,還有什麼可能造成這麼多人死掉?”
“鬧鬼,你不信?”
陳喬斌笑起來,神情矍鑠:“我不信鬼神。“
“那麼疾病呢?難道你就不覺得可能是某種疾病造成?”
“我也想過,但覺得不可能。你也知道,死掉的那些人裡面,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還有身強力壯的青年,什麼樣的疾病能不區別體質一率處他們以死亡?如果真有這種疾病,那也肯定是傳染病,不然不可能造成那麼多人死亡你說是不是?但是如果真的是傳染病,爲什麼另外還有那麼多村民都沒事?再說,支岐山一共有七個村子,以前每個村子之間都有來往走動,小孩上學也都在一起,如果真的是傳染病,怎麼可能只有陳家塢不斷死人,其他村莊一個都不死?”
他的分析和之前醫學界專家給警~察的分析沒什麼偏差。
不僅乾淨,注重細節,還非常聰明,冷靜,擅於分析問題。至少在這個偏遠山村裡,他身上所有特質都讓我直覺他就是兇手,包括他看着我說話時候眼睛裡面的沉着。
動機呢?動機是什麼?
還有證據,證據會在哪裡?
我不能憑直覺就咬定他是兇手,就算我不是警~察,也不能這麼幹。
但是可以假設。
假設陳喬斌就是兇手。
我在心裡假設他是兇手的時候,臉上是微笑的表情,直視他的眼睛。
告辭離開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我還回轉身朝他笑,他站在長條几的前面,也看着我的臉,微笑。
他身後的牆上掛着一張風光瀲灩的畫,長條几上那一排金魚歡快遊動,魚缸折射出一種好看的微藍色。
走出陳喬斌家院子往南繞,在於巧巧家門口碰上於巧巧和於蘇州。
於巧巧23歲,清瘦,臉色臘黃,神情陰鬱,一副常年營養不良風吹即倒的樣子。這是個身世淒涼的女子,父母早亡,兄嫂把她當丫環長工使喚,吃不飽穿不暖。村民都說若不是於老棺和其他幾戶鄰居偷着照顧,怕早就死了。這次村裡出事,她的哥哥嫂嫂帶着兒子隨第一批搬遷的人走了,只留了三百塊錢給她,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他們兩人站在籬笆外面說話,看見我們,都垂下頭。
這村裡人對警~察的態度分爲三種。
一種是像於國棟那樣萬分熱情萬分積極什麼都想幫忙什麼都想打聽的,除於國棟以外,於偉也是;
第二種是像陳喬斌那樣不亢不卑,從容平靜的;除了陳喬斌,非常明顯是這種態度的,還有戴明明;
第三種就是像於巧巧和於蘇州這種,一見警~察就像是自己犯錯,立刻低頭回避警~察目光的。
應該說三種態度都正常。
但同樣,三種態度都有可能是兇手持有的態度。
不對,還有一個人的態度在這三種之外。
於天光!
於天光對所有外來人員,包括警~察,記者,和進入陳家塢的外村農民,都懷有不明原因的敵對情緒,不止一次警告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甚至當着所有人的面,這樣警告過常坤和老苗。
於天光在所有留存陳家塢的村民中,痕跡最重,嫌疑最大:
他是村裡唯一一個懂醫賣藥的,有下毒機會;
他是很多死亡現場最初接觸屍體的,因爲大部分人發現有人死後,首先想到通知的就是村長於國棟和赤腳醫生於天光,他有足夠的機會消滅任何可能留於現場的證據;
他總在村裡走動,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看熱鬧的人羣裡都有他。
另外,老苗調查過,他有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