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茶具,隨着指尖的撥弄,於掌心之中緩緩轉動。
南國相國府,一身常服的魏通,正端坐於正廳案几前,秉燭品茶,平心靜氣。
急促的腳步聲愈漸愈近。
魏通徐徐睜開深邃不可逼視的眼瞳,向一旁的家奴萬榮開口詢問到:“算算日子,殿下與婉兒應該已經快到忻州了吧?”
聞言,家奴萬榮恭敬地彎下腰身,沙啞迴應:“按照既定的日程,應該是上午就到了。”
“忻州城可有傳來什麼消息?”緊隨着,魏通擡眸看向門外正大跨步走來的將領上官宏宇。
上官宏宇拱手微彎腰,低沉着聲音回答:“早上飛鴿傳書說,一切已準備就緒,就等良好時機了。”
“很好,這殿下既然喜歡四處雲遊,吃喝玩樂,不如就讓他在異國他鄉好好享受異國的風土人情。”
“屬下一直未敢問,得手之後,女郎應該如何安排?”以魏婉極度愛慕殿下的性子,上官宏宇有些許擔心,魏婉遲早會出些亂子。
未承想,魏通言語之間竟沒有一絲對自己子女的不捨,直言吩咐道:“既是命克阿父阿母之女,留着遲早是個禍害。就讓她隨殿下去吧,當是本相送予殿下最後一程的厚禮。”
“是,郎主!”
微賤命,不如寒窗外悽悽秋葉。
雲國忻州城,初醒的魏婉,淚眼朦朧,卻很快又抵不住千斤重的眼皮子,再次沉沉睡去。
話說賀蘭尊的五位妾侍,自聽聞賀蘭尊當晚會親臨蘭苑後,夜幕還未降臨便已經開始梳妝打扮。
終於,在等了三四個時辰後,賀蘭尊真的帶着隨從前往了蘭苑。
悄悄躲在蘭苑入口的柚兒,遠遠看到賀蘭尊向蘭苑而來的挺拔身影時,便歡快着身子向璃側妃住的廂房小步跑去:“璃主子,殿下往蘭苑的方向來了。”
正在鏡子前的雪璃,聞聲慌張地擺弄起了髮髻上的頭飾:“我這脂粉抹得可均勻?頭飾戴得可正好?”
“璃主子美極了!殿下見了,必定歡喜!”丫鬟柚兒由衷地誇獎。
不成想,賀蘭尊此番卻出乎意料地先往洛羽的廂房走去。
未施太多脂粉,洛羽身着粉色褻衣端坐於銅鏡前,悠悠打理髮髻散下的秀髮。
還是正給洛羽鋪牀的丫鬟香兒,最先發覺了賀蘭尊進門的聲音,於是,匆忙回過頭,小跑着上前參拜:“參見殿下!”
“起來吧。”
緊接着,賀蘭尊移步,走向了一旁不遠處的洛羽:“既然來了,就在忻州城待幾天,有什麼需求儘管向掌事繆清吩咐。”
“洛羽別無所求,只希望殿下今晚能夜宿在此。”洛羽禮畢起身,眼神渴求地看向賀蘭尊。
賀蘭尊卻是面冷心冷依舊,話如尖銳刀鋒:“本王對你無心,本王希望你能明白!”
“洛羽不求殿下的愛,只求殿下能給洛羽一個孩子。”說話間,洛羽激動情深地抱住了賀蘭尊腰身。
猝不及防的賀蘭尊看着洛羽的舉止,甚覺可笑:“又是母妃的命令?”
“不!是洛羽自知殿下的愛求而不得,既然如此,若是殿下肯給洛羽一個孩子,洛羽此生也無憾了。”
“這個孩子本王永遠不會給你。”
聞言,心急火燎的丫鬟香兒,慌張慌智地對賀蘭尊連忙跪拜道:“殿下!太妃對主子下了死命令,若是此番不能懷着孩子回去,太妃便會要了主子一家子的性命。求殿下,可憐主子當年奮不顧身的救命恩情。”
憶往昔,還是齠齔之年,賀蘭尊隨父兄出巡,察訪民情。路經成州之時,因賀蘭尊忽地血牙滿口,賀蘭尊的父親也就是雲國開國君王賀蘭明成不得不暫停隊伍的前進,並讓長子賀蘭淵陪至一旁的未名湖清洗。
未承想,隨着乳牙掉落,賀蘭尊倏地一個重心不穩,也一併掉到了湖裡去。
就在那時,賀蘭尊與還是漁家女的洛羽初次相識。
十歲的洛羽奮不顧身,跳湖救了賀蘭尊。
賀蘭明成被洛羽的精神感動,更爲報救子之恩,不僅賞賜洛羽家人金銀千兩,還允了洛羽一個願望。
洛羽卻是答,她想及笄後嫁予賀蘭尊爲妾。
賀蘭明成連連失笑,准許了洛羽的請求,並讓洛羽以賀蘭尊未來側妃的身份進宮,由賀蘭尊的生母姬雲親手**。
五年後,賀蘭明成因病禪位,賀蘭淵順利即位,洛羽也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知書達理的準側妃人選。
可惜的是,婚禮前夕,洛羽一意攀附權貴之心還是被賀蘭尊知曉。看在當年他的命確實是由洛羽搏命救起的份上,賀蘭尊答應洛羽不外泄其秘密。
接着未滿一月,賀蘭明成因病逝世。封號安平王的賀蘭尊則被賀蘭淵派到了忻州城,開始駐守戰亂不斷的雲國北疆。
又過了三年,戰功赫赫的賀蘭尊回雲都接受忻州城主帥的封印。
安平王府前,那是賀蘭尊婚後第二次看見洛羽。
乖巧地跟隨姬太妃身側,洛羽一改婚前大家閨秀的模樣,變成了一個虛懷若谷的巧婦孝媳。
只是,洛羽的新伎倆在賀蘭尊面前依舊無所遁形。
不出一日,賀蘭尊便套知了其母妃與洛羽合謀想讓其回忻州前爲王府留嗣的想法。
戰場上,刀槍無眼。賀蘭尊能體會其母妃的良苦用心,卻始終無法接受其母妃的安排,尤其不喜身邊的人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
是以,賀蘭尊聞言,依舊狠心離去。
香兒看着賀蘭尊遠去的身影,頗爲失落和傷感:“主子,看樣子,殿下是鐵了心了。”
“那又如何!這孩子他不要也得要。”利落抹去眼角虛虛實實的淚,洛羽十分肯定地說道。
一旁的香兒則聽得有些許糊塗:“主子的意思是?”
片霎,洛羽附耳香兒,一臉神神秘秘。洛羽在屋內謀劃着的同時,賀蘭尊也已經行至院落對面雪璃的房內。
“參見殿下!”
“陛下可知你已然來到忻州城?”
“尚未!璃兒現如今已經鮮少和王城聯繫。”在賀蘭尊面前,她如今已經是一顆明棋,雪璃自是清楚站至哪一邊對她更有利。
不料,賀蘭尊的話卻是讓她又陷入了另一種新的困境:“不必!”
“什麼?”
“本王需要你在忻州城的這段日子裡和王城緊密通信,通信的內容本王會讓人每至傍晚時分送來給你。”
“是!”雪璃唯諾迴應。
“時候不早了,早點歇着。”
“恭送殿下!”
從賀蘭尊進門到回去,前前後後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雪璃失落萬分卻又無可奈何。她苦笑,害怕這一生都無法擺脫其細作的身份。
待賀蘭尊從蘭苑歸來時,賀蘭夢已經酣然入睡。
他明明不喜身邊人對他的算計,然而他又是個天生的算計者。
輕撫賀蘭夢光滑的面頰,賀蘭尊動情一吻,似乎唯有此刻,他的心才能不去想那些繁瑣而又無趣的事。
翌日,賀蘭尊從躺椅上起身時,發現賀蘭夢不知何時已經學會在梳妝鏡前給自己梳洗打扮。
他輕聲慢步上前,修長玉指熟練地順了順賀蘭夢散落在肩的柔美青絲。
緩緩擡眸,瞳如辰星,賀蘭夢微然一笑。
相比室內的歲月靜好、伊人淺笑,雅苑外,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是蓮子桂花粥,是璃側妃特意爲殿下做的早膳。”丫鬟柚兒費力地向守衛各種明示暗示。
然而,守衛依然固執地拒絕了璃側妃的請求:“殿下還未有起身之意,璃側妃請回!”
“殿下一向習慣卯時三刻起,如今辰時已過一刻,怎會還在熟睡?”對於守衛的百般阻攔,林雪璃不免心生疑惑。
卻是話音剛落,身後不遠處,洛羽的聲音傳了過來:“璃側妃這也是來給殿下送早膳的?”
“看來,羽側妃的想法倒是和璃兒的不謀而合。”
“可不止咱兩,瞧瞧身後。”
洛羽說完後,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
只見,雲霜提着食盒,戰戰兢兢地行至二人跟前:“雲霜給璃側妃和羽側妃請安!”
雲霜身後,蘇祁也緊跟而至:“蘇祁見過璃側妃,見過羽側妃。”
“蘇祁,殿下莫不是生病了,怎會辰時還未起?”看見蘇祁的到來,雪璃表現出了些許憂心,不安地詢問道。
故作玄虛,蘇祁淘氣地回答:“嗯哦~殿下最近確實惹上了一種病。只不過,這病呢對殿下百利而無一害,唯一的影響大概就是起得晚了點。”
更是不給雪璃和洛羽繼續追問的機會,蘇祁匆匆地行了拜別禮後,便快步向靜謐的雅苑走了進去。
繞過青竹,跨過清溪,蘇祁歡快着步子來到了賀蘭尊臥房的門窗前,對裡面的人“幸災樂禍”地說道:“殿下,您的幾位妾侍可都端着早膳在苑門外等着呢。”
“讓她們回去!”賀蘭尊斷然迴應,言語間還帶着一絲慍怒。
蘇祁不明所以,還以爲是二人在屋內做羞羞之事被攪了雅興,於是憋笑應了聲“是”,便提步離去。
蘇祁走後,賀蘭尊溫柔地撫摸起了賀蘭夢的頭部,心疼地詢問:“可還疼?”
聞言,賀蘭夢輕搖了搖頭,看向賀蘭尊的眼神卻帶着一絲不確定性。方纔,賀蘭尊認真給她綰髮時,不慎被蘇祁的聲音驚擾,撕扯了一下她的頭髮。她那嗜血紅眼便出現了,雖然只是短暫的剎那,可是,一旁的賀蘭尊卻恍若不曾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