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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解甲

第393章 解甲

洪範抖落刀鞘。

古意新與他並肩。

一排重盾手緊隨二人,再往後是槍兵與刀牌手的混陣。

雨越發大了。

洪範催谷真元,明神猛然衝起一丈火刃,蒸乾水汽撞出嗤響。

到先天后,他覺知越發深微,此時能看清每一滴雨高速下落時的光影透視,能聽見身後一頂頂鐵盔下傳出的粗悶呼吸。

“全軍候命。”

裘元魁的喝令從隔壁街道遙遙傳來。

敵樓上一枚弩矢失手發出穿過雨幕,飄墜在洪範身前。

風曼雲身着勁裝,落在遠處三層樓宇的檐角。

古意新摘了麻布槍套,信步飛上屋脊。

戰吼發出,軍陣衝撞,譬如鐵錘打在鐵砧。

一秒是一刀,一息是一命。

時光披紅,流瀉。

洪範着沙甲舞火刀,全開熱風地獄,一人拖住兩位風氏先天。

裘元魁站定街心領隊前推,轟開只剩單臂的左馳恆,追擊時心血突地潮涌。

感到異狀的不只是他。

洪範茫然擡首,顱側肉跳不止,心跳倍速加快。

他還未看見,卻能感受。

天在下壓。

大地盡頭有崇山拔起,無聲撞來。

武者的戰鬥休克般停下。

洪範按住胸口躍上身邊最高的屋脊,憑直覺往東北方眺望,見到此生未見的天象。

雨霧翻騰增厚遮蔽大日,氤氳出灰白的光氣。

取而代之的,一輪紫色驕陽自天極升起,高速掠過層雲之背。

光芒遍照,如是我聞:

紫光閃爍瑤河波鱗,晶狀水體潛游過千丈蛟龍;

紫意瀲灩墜空簾雨,城池磚瓦沉鬱着七彩虹色;

紫芒照透飄飛落葉,乾涸葉脈凸顯如嶙峋骨骼……

全城寂靜雨中。

洪範盯着紫日自天邊來,明明很遠,只五六個呼吸便悠忽眼前。

雲山潰散,半空中四人虛懸,邈若山淵。

最左者看着耄耋年紀,寸頭長鬚,額上三道皺紋深得像裂谷,穿素白棉袍。

左二者年似五十許,天庭飽滿身形挺拔,一身紫色華服,胸口繡着頭金蛟。

左三者垂垂老朽,眸中三重瞳孔,虹膜純白。

最右者年邁矍鑠,虎目獅口,藍色錦袍上繡着裂冰雷紋。

洪範幾乎瞬間意識到四人身份。

穿蛟服者必是蕭氏鎮山王——氣鎮山河蕭鼎。

左三者有重瞳,乃《三界遍照經》之異象——洞照太虛後知秋。

右一者身着雷紋——代天行罰易震。

僅剩下的左一老者看着平平無奇,但既然能與另三人並列,便只有一個可能——掌武院山長,生機轉輪關奇邁。

洪範早就想過,待淮陽國大局鼎定必會有人來收拾首尾。

但他沒想到會是當世四位武聖親至。

靜默如瘟疫,在戰線上傳染。

喊殺聲熄了。

四位武聖居高臨下掃視全城,見王宮頹敗,東城軍勢犬牙交錯,各自凝眉。

而後鎮山王負手揚聲。

“止戈,肅穆。”

“爾等靜待諭令,不得擅動。”

聲如滾雷,碾過城池。

卻有心懷大恨者置若罔聞,藉機一刀貫入敵手胸口,放肆大笑。

蕭鼎沉下面色。

易震比他更快動作,目光循聲瞬至,無雲起雷十數道,頃刻殛滅所有違命之人。

“刀劍還鞘!”

裘元魁見狀急令。

戰局突兀中止。

唯雨水不停,凌遲大地。

······

大軍各自回營。

洪範站在街邊,遙看武聖們落入淮陽王宮。

四聖齊至固然讓人驚訝,但也說明一件事——關於三郡後事他們還未有共識。

未久,果然有使者們依次拜訪雲嵐城內各勢力,點名召人入宮。

大約是各方早就安插的線人。

辰時正,裘元魁、徐運濤、夏侯凌幾人也被請走。

洪範等人兵甲俱全,坐在龔府中庭等待。

日頭在雨幕中升至天中,百勝軍的三位首領終於回來。

裘元魁走在最前,衣衫透溼,髮絲和水粘在臉側。

他站上中庭的石階,抹了把臉,眼前是圍過來的衆人。

“百勝公,如何?”

潘銳擠在前頭,對尊師發問。

“風氏暴虐,失人失國,將被褫奪王位。”

裘元魁回道。

“我等奮勇抗擊,順天應人,無罪有功。”

庭中起了陣喜悅的鬆氣聲。

但些許嘈雜很快散了,衆人望着裘元魁嚴肅的神色,知道他還未說完。

“風氏餘族遷往賀州鐵臺城,限七日內成行,所遺田產用以遣散天風軍。”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緊了。

“只是遷族嗎?”

“可以帶財產,豈非連流放都不如?”

人羣中即刻起了好幾通問話。

七日內北遷,風氏的大量田地固定資產必然無法折現,但錢糧是可以帶走的。

以其一等世家的架子,去了偏疆也不失土皇帝的位置。

裘元魁看着涌動起來的不甘與憤怒,只得解釋。

“近些年來九州邊疆大體安泰,唯北面巨靈年年不寧。遷風家過去可以鞏固邊防,也是善事。”

他勉強說着,挨不住衆人熾熱目光,又漏出一句。

“這是兩位封國武聖的意思,而且山長與鎮山王也答應了。”

衆人果然哽住。

站在堂下的夏侯凌則咳嗽一聲,提醒裘元魁慎言。

洪範能大致理清這裡頭的博弈。

河間、琅琊二聖已老,兔死狐悲心下當然不願見風氏滅亡——自古以來沒有一家一族能長得武聖駐世,風家的今天象徵着他們的明天。

至於朝廷大約是在想廢物利用。

鎮北衛軍政合一,是大華治下控制力最弱的區域。

遷風家過去既是分擔巨靈壓力,也是往北疆鐵板裡楔進一顆無法融入的鋼釘。

但大部分人不像洪範想的那麼多。

他們只覺得風家可惡、該死,如今將要死了,卻得了金口玉言,再動不得。

事情變得太快。

中庭內外,軍官們披着鋼甲,士卒盾上插着箭頭,今日日落之前,他們本還想着再拼殺一次。

躁動與憤懣自仇恨中滲出,想化形爲具體的衝動。

這種醞釀是無聲的。

眼睛此時取代了口舌。

交迭的目光很快舍了自王宮回來的三人,大部分去看古意新,小部分瞥向洪範。

但後兩者都沒有反應。

於是憤怒空燃了一陣,泡沫般粉碎,轉爲無力的自我說服——武聖是無法反抗的,而風間客與風乘意畢竟死了。

庭外,逢慶站在雨中窒息般氣悶,猛地扯開繫帶。

甲冑滑脫,觸地嘭一聲響。

一時間許多人似乎都意識到了這一無用的負擔,解甲聲連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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