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剛過了元宵節。
節日的餘慶化去了積雪。
東風遠來隔年。
吞沙吐雪數月的北風稍有收斂，將涼州四野讓出部分。
在山之巔，在雲之腳，寒風熱流交匯，打出一場場細雨。
草木於是萌動。
洪府，明善堂。
梅花與竹葉妝點了窗景。
屋內五人分主客坐。
來者是身負渾然六脈修爲的宮家家老宮明遠以及兩位年輕子弟。
“宮長老的意思，我們明白了。”
······
一個時辰後，雄光院會客室。
同光城距金海西南三百里，與金沙瀚海最南端毗鄰。
“都說狡兔三窟，萬光霽爲人謹慎，也不知在沙海內有多少巢穴。”
他說着露出苦笑。
“洪某人不知道宮長老是從哪裡聽來的六萬五千兩這個數，但總之我洪家是沒有的。”
“宮某當然知道，洪爵爺此次親自帶隊剿匪，貴家也有不少傷亡。”
宮明遠口中稱謝，但話中殊無謝意。
“所以於情於理，這兩萬五千兩我們不可能全都要回。”
宮明遠於座中拱手道。
“這些東西我會安排人送到您下榻的地方，完璧歸還。”
“如果我所聞不差，應當是戰死四十餘人，傷亡一百七上下？”
宮明遠搖了搖頭，徑直反駁。
洪勝擠出一絲笑意。
“閣下這是蛇人大開口啊！”
他說完後自顧自飲了半杯茶。
“這三家帶來的賬目你們驗過了嗎？”
“三家加總共三萬兩千兩，是總戰利的一半。”
說到最後，他已然聲色俱厲。
洪勝說道。
那一百五十張百兩銀票與疑似龍嗣精血至今洪家只有三人知道。
他頭戴高冠面白無鬚，皮膚輕薄得能看清其下青筋。
“我聽說金海諸家的隊伍是臘月十二回的城，帶回來數百匹戰馬幾十輛大車。”
洪明意味深長地望着宮家三人。
宮明遠見兩人翻完，又說道。
洪明、洪勝過來向洪堅彙報。
“不過如您所說，確實也找到了些貴家丟失的東西。”
其當代家主宮珩有先天巔峰修爲，在涼州西元磁境以下，號稱戰力第一。
他說着，目光沉然掃過洪家二人，自懷中取出一本薄冊和一封火漆信件遞給他們。
這還沒有算損失的車隊和人手。
他越說越是憤怒，還想再講，卻被兄長擡手製止。
“前些年，萬光霽四面劫掠，流的是我們的血，搶的是我們的肉。”
賬目裡記錄了十一次襲擊，財物加總評估爲兩萬五千兩白銀。
“三家都是來要被海上飛劫去的財物。”
在座的還有洪武、洪禮二人，以及專門被叫來旁聽的洪範。
洪家負責接待的則是“火須明王”洪明以及洪勝。
“宮長老何出此言？”
這筆錢可以置辦數千畝田產，或者將朱衣騎連馬、帶甲，再加上全套武器一起反覆武裝三次。
此時宮明遠輕聲相請，便有威勢引而不發，令人不敢輕視。
洪勝二人一人翻冊、一人拆信，各自讀驗。
此話一出，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我素知天下人傳天下事，卻沒想到消息會走得如此之快……”
洪勝繼續說道。
然而宮家三人毫無要走的意思。
洪堅問道。
“信件是同光城城守府落印出具，以茲證明。”
“這是幾年來宮家因海上飛損失的財貨賬目，每一次犯案的時間、地點、死傷人數都有記錄。”
“不過據我聽聞，貴家此次凱旋可是獲利匪淺。”
“只可惜我們一直找不到他的老巢，否則我家家主早就出手！”
洪明諷刺道。
“算上兩天前上門的權家和盧家，這是年後第三批過來的了。”
“海上飛盤踞多年，如今被一舉連根拔起，此乃豐功偉績，哪裡是尋常事能比的？”
“空口白話就想掏走三萬兩？”
“半個涼州都知道，驚沙公尚在的時候，海上飛縱然借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襲擾金海城的商隊。”
洪明聞言，臉色已陰沉如水。
他這番話說得倒是不錯——除夕過後，洪家也來了許多別家子弟給孃舅拜年，吃喝之餘便是吹牛打屁。
“還是那句話，有宮家徽記的那幾樣物什我們會送回……”
對方的數字給得太精確，必然是有人告知。
洪明粗豪笑道。
“如今財貨都已分到各家，那些金銀上也沒有名字，我看他們是白日做夢！”
這數字太精確，再次聽得洪家二人皺眉。
“大約有幾塊玉佩，還有帶有貴家徽記的木櫃傢俬。”
“事後清點財貨，總貨值至少有六萬五千兩。”
“不如就請歸還一萬五千兩，其餘的就算是酬勞，如何？”
“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權家要一萬兩，盧家七千，今日來的宮家要得最多，足足一萬五千兩。”
他口中的戰利自然不包含洪範私下找到的東西。
宮明遠恭維道。
“再者，我涼州諸大族間多有聯姻，正月裡少不了年節往來，消息擴散自然飛快。”
“元宵剛過便冒昧拜訪，實在是不得已。”
一萬五千兩白銀差不多相當於洪家每年結餘的五倍。
“我們估計許多財物都被他分散藏到了別處。”
“這回是大兄出馬，我們還付出如此多損失。”
宮家三人面色微冷。
洪明沉聲問道。
洪勝同樣心頭一跳，但相比火須明王，他到底還是沉得住氣一些。
“宮某先謝過大公子好意。”
“但剛剛宮某所言，還請貴家斟酌。”
“其餘的，誰來覬覦都沒用！”
洪家二人略略點頭。
“街頭巷尾的傳言，都是無憑無據的。”
“明人不說暗話，宮某就直言了。”
洪勝接過話。
這是送客之意。
宮明遠微微一笑。
宮家是涼州同光城的第一家族。
“海上飛一戰，我們確實有些收繳，但比預計要少不少。”
洪武不屑道。
“我金海諸家聯手剿滅海上飛至今不過一個月出頭，中間還夾着大年，沒想到連三百里外的同光城都知道了！”
“我讓求德親自驗過了。”
洪明回道。
“不能說完全對得上，但是十中五六是對得上的。”
“考慮到多年來海上飛的銷贓進出，恐怕他們的賬目記載不虛——畢竟還有玉泉和同光兩城城守府的信件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