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微暗想:人性皆自私,如何超脫本性,達到至高無私?人性多情,如何摒除七情六慾,達到大愛無情?她隨心而爲,豈知此心不自私不多情?她所行之路,是仙是魔還是道?一番長談爭論,直至深夜,也未有結果。
景御自回居所修養,以微坐在石臺之上,冥思。似是想了許多,似是什麼也沒想,思想頓入停滯。人性雖自私,卻也重情重義。物極必反,陰陽相生,道仙並存,善惡並現,一體兩面,自私的另一面或許也是無私。對自己自私,對世間無私,焉不是大愛?
思及此,她心中恍然,思緒漸復。新月大陸不知情況如何,她需設法瞭解後續情況。然而如何穿越空間,也是個問題。而進階化神至今,並無天劫應身,乃是她隱藏修爲與命格,更換身體之故,一旦迴歸本體,仍需提防天劫加身。
起身,以微心境平和,練習術法五遍後,喚出無絃琴,對琴深思。此琴如此特殊,該如何彈奏?忽然憶起景御所言,以眼觀之,終究侷限,以心觀之,或許,纔是正解。
思及此,以微放平無絃琴,雙手平放於琴身,拋開雜念,心止如水,一手輕擡,拂動,未有琴音而出,以微也不失望,而是越發沉斂心神,如入無人之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半晌,忽然曼妙琴音飄忽而去,秋意居內,翠竹綻放蓓蕾,青草冒出泥土,老樹抽枝發芽,花香襲人。
景御走來時,便見此景。秋意居內生機盎然,松鼠、小兔、小鹿聚集在竹林一側,傾聽琴音,而一女子便在石臺之上,閉眼彈奏無弦之琴。他悄悄席地而坐,取出一隻橫笛,清妙笛音響徹天地,與琴音暗合,曼妙多姿,如落音繽紛,如飛瀑流泉,如深谷小溪。如汪洋大海,暢遊天地。
一曲畢,動物散去,以微睜眼,只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配合笛音之人,卻是景師兄。她問道:“師兄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彈奏之時。”景御答:“此琴果非凡物。你看,萬物復甦,百花競放,那竹林可是百年未有開花。那老樹亦是百年不曾抽枝。”一指老樹,以微擡眼望去。心中百轉千回。
無絃琴由心而彈,彈出的是她的心境,她彈奏之時,想到的是生命躍動的喜悅,是暢遊天地的歡愉。而景御竟然明白她的心情,與她合奏。她笑道:“意外吧,師兄可要與我切磋劍術?”
景御點頭。“好。”越接觸,他越發覺得這個小師妹不是表面如此簡單,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她是自己的師妹,就憑這一點,他便會護着她。手一揚,一道劍氣瞬間擊出,斬斷一截枝條,落入手心。
寶劍出,景御嘩嘩削除雜枝,不到一刻,已是一柄木劍在手,隨手一扔,以微接得穩當。
“我也不佔便宜,以木爲劍,不動用真氣,三招爲一回合,三回合定勝負。”景御再削一柄木劍,簡單自然的動作,以微卻覺得,他心中早已將劍刻入骨髓。
以微執劍,頗有幾分劍者的感覺,說道:“沒有獎品總是讓人失望。不如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如何?”
“好。”景御乾脆應道。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孰不知對方是伴豬吃老虎,正等着獵物入圈套呢。
以微木劍飛襲,雖是偷襲,景御卻不是好欺騙的,當下身形一側,一劍擋下,以微反手再一劍,直取胸口,對方身體一繞,木劍迴旋,卻是正好擋住這一劍,挑、刺、點,一回合,以微敗。
景御提醒道:“不使出真本領,你會輸。”
以微似不在意,“輸給自家師兄,有什麼丟臉的?”言語之際,以微卻是一劍直刺對方雙眼,景御登時後退,一劍自背後躥出,飛襲以微,卻見以微虛晃一招,身形快至只見殘影,人已至身後,一劍劃在對方頸部,“你輸了。”以微話語中隱含得意之色。
景御似是懊惱:“是我大意。下一次,你可沒這麼好運。”抽劍揮開以微木劍,以微身形頓時飄遠,即便不使用真元,她的步法也早已深入身體每一寸肌肉骨骼。正如景御也是一般,身手敏捷。
二人對視片刻,卻是誰也沒有先出手,以微瞄準時機,當先衝出,一劍刺去,景御飛身而起,避開劍鋒,卻是旋身直刺而來,捲起漫天煙塵,以微忽然眨眼,吃驚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也許是以微的表情太逼真,景御空中身形一滯,被以微尋到機會,一劍擊中關元穴,身形不穩,退回地面,回首一看,根本無人。考慮二人切磋武藝,景御並未使用神識作弊,此刻察覺她騙人,無奈道:“你贏了。”
以微狡詐一笑:“師兄心裡不服吧。”
景御呵呵一笑,掩飾尷尬心緒。以微道:“師兄在乎輸贏嗎?要不,再來一回合?”
景御答:“不用了,沒發覺你的計策,也是我的失策。你說吧。”
以微笑的真切,這景御似乎很包容嘛。她答道:“師兄認輸認得太爽快,反而讓我有些慚愧。師兄,你吹笛很好聽,再吹一次就好。”
“你就只有這個要求?”景御挑眉,問道。
以微呵呵一笑:“師兄以爲呢?要不換一個,唱首歌?或者,做頓晚飯?”
景御聽得哭笑不得,答:“我便吹一曲《春江》,如何?”
灰灰等也鑽出芥子,蹭在以微膝邊,靜靜的聽。景御橫笛在手,衣袂飄飄,曲樂歡快,眼前似見那春江之水綿延無盡,一曲畢,餘音繞樑,以微鼓掌道:“很好聽。”
景御放下笛子,似是想起什麼,答道:“以前她也這般說。”
以微見其傷感,問道:“師兄,我借了不少書,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你幫我看看。”
景御思路被岔開,緊接着又被各種各樣的問題纏住,反倒沒有沉浸在無言的悲傷之中。以微趁機解決了不少疑難問題,這幾日,潛心研讀典籍,流連書海,偶爾與師兄切磋劍藝與道法,時間飛逝,不久,師兄便遠遊離去。
而寂星也跟隨以微學習術法,不同的是,寂星學習緩慢,與以微有先前基礎不同,寂星畢竟是初學,但對比門中他人來說,他是悟性較高的,然而,因爲有以微作爲對比,寂星學習非常賣力。
以微翻閱完藏書閣中前四樓所有典籍,已是三年之後,此時,也到達門內大比之時。期間,以微曾三次拜訪執戒殿,調查吳兄弟,可惜三人被押思過崖,不得再入門派。她無從查起。
派金蜂暗中觀察莫長老與連長老行蹤,卻被其滅口,她也不敢輕舉妄動。此事雖不了了之,她卻沒有放棄暗中查訪。直覺認爲,仙道宗並不如表面這般平靜。大比之期臨近,季然終於捨得出關。
以微已能熟練彈奏無絃琴,但是無絃琴主要是安定心神之用,對敵並不適合,她正愁沒有武器。季然考校以微心境與道法後,說道:“封劍的目的只在於安定你的殺伐之心。然而,此心在你,封不封劍,結果均是一樣。”
以微領悟,道:“那我可以使用驚鴻了?”
季然負手而立:“利劍本無罪,在於使用之人。無絃琴陶冶你的心境三年,如今的你,握劍與否有差別嗎?”
以微答:“一夢受教了。”她心中有劍,手中有劍與否並不緊要。師父之良苦用心,是怕自己沉迷殺戮,不能自拔,衍生魔性,然而世事難以預料。即便劍不在手,魔性依舊是難以拔除的禍根。
季然微微一笑,“御兒回來過了?”
以微“嗯”了一聲。
季然答:“他心中有事,執着難解,你若有時間,開導一二,或許能有轉機。”
以微問:“師兄的私事,一夢不便相勸。師父,此次大比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三年來,她偏安秋意居,除了瞭解吳氏兄弟和薄仁之外,並無關注閒事,對大比也是一知半解,碰上一心在外的師兄和一心閉關的師父,和一心學藝的寂星,更是瞭解渠道匱乏。
枉門中諸人對她羨慕不已,也得看看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季然沉思片刻,答:“其實也沒什麼可注意的,比試過程中,點到即止,不可過分追求勝負,知道嗎?”
以微腹誹:那景御師兄連續三年獲得魁首,怎麼不見你勸這句話?還是怕自己受師兄聲名所累,背了包袱?
季然嘆道:“今年景御恐怕趕不回來了。”季然拋出一枚炸彈,以微瞬間領悟其意,還真是後者。在景御手下落敗的人,不得在她身上找回成就感?門內修士雖然修身養性,但真正放開輸贏之人,少之又少。
她笑道:“正合我意。師父,若是我能進入前三百名,那本《道元千蹤》可否送我作爲獎賞?”
季然一愣,答:“你如何得知《道元千蹤》?”
以微迴應道:“師兄說的。師父可否割愛?”
季然遙望遠方,半晌,轉頭,答:“可以。”
以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