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 舒媛的結局是慘死在我眼前,就像我也沒想過自己的結局是被孟卿九背叛一樣。
她把自己的私慾歸結於愛,把自己活成了最可憐的模樣。
原本傅恆的軍隊勢如破竹, 可是卻在午門外卻遭遇了另一隊“傅家軍”。
領頭的少將軍持右令, 殺伐果斷, 一路高奏凱歌。
“將軍, 不好了, 咱們的人在午門外被劫殺了!”
“什麼?!是誰人領頭!”
“將軍,是,是少將軍!”
是傅雲崢!
雲崢居然是這麼有打算的人, 真是遺傳要看隔代的,像極了我慣會逢迎的老爹。
我忍痛說:“大哥, 你回頭吧!”
連雲崢都背叛你了, 你還有什麼好堅持的?
“阿瑤,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父親將右令給了雲崢?”
他的神色裡滿是蒼涼,不斷地畢竟我,眼裡滲透着絕望。
“我,我並不知道……”
我和雲崢私下裡從未聯繫過,關於右令, 父親也給過我, 可是後來在我大哥手裡也發現一枚, 現在雲崢也有……
事到如今, 真假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我們傅家,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阿瑤, 哥哥看你長大,比疼愛雲珂還要疼愛你,你不能這麼看着我失敗。”
失敗?
“呵呵呵,傅將軍,失敗的滋味如何?”
瑾兒鬼魅一笑,眼裡滿是怨毒。
“你連這都參與了?”
我大哥眯起眼睛,殺機畢露。
“是啊,你願意用你妹妹的性命威脅孟卿九,可是我怎麼能保證你最後會給我好處?孟首輔與你不同,他是正人君子,深愛傅瑤,他說他會保我,他就一定會。所以——”
“所以你們合起來演了一齣戲。”
“皇上——”
我吃痛地擡頭,舒媛死一般蜷縮在蕭煜懷裡,而蕭煜的眼中也滿無生機。
“阿瑤,如果孟首輔做了這皇位,你會做他的皇后,繼續呆在這屍骨累累的宮廷麼?”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感覺天地都塌陷了。
孟卿九,皇帝!
“其實朕早就知道孟首輔的來歷了,當日蓮月長公主蒙冤的事情,雖說是皇室秘辛,不過卻不能對歷任儲君隱瞞。我聽說長公主是個性子烈的人,父皇那麼對她,她必不肯罷休。所以今日局面……呵呵,朕無話可說。”
“可是末將有話要說!”
“大哥,你要做什麼!”
我話音剛落,就被人猛地推開,居然是瑾兒,她的眼神決絕,傲慢,卻帶了一絲歉疚。
“瑾兒!”
我這才發現我正後方站着慕容恪,而隨着我大哥一個手勢,弓箭手早已萬箭齊發。
瑾兒瘋了,可是她即便瘋了也不能放棄對慕容恪的愛,在我大哥下令亂箭射殺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擋在了慕容恪面前。
少年時的情分是人心底最弱的地方,他眼睜睜看着這個少女因爲愛她而萬劫不復,因爲愛他而喪心病狂,最後因爲愛她而豁出了性命。
這些,他要怎麼還?
無數利箭刺入瑾兒身上,血腥瀰漫了整個大殿。
“瑾兒!”
“容恪哥哥,其實我早就後悔了,我好後悔啊。
當年我以爲我死了,可是醒來後卻發現傅將軍救了我。我以爲我活了,可他卻把我推入了地獄。
這些年我爲了再次來到你身邊,輾轉效命了好多人,情話對我說得最好的是玳王,對我最真誠的是晉王。可是晉王卻被害死了。
他像哥哥一樣包容我,我卻當他是工具,直到他被自己的親生兄弟害死。容恪哥哥,晉王死前要我做個好人,可是我怎麼會好,怎麼好?
我的手上沾滿了罪孽和鮮血,我以爲我還有那麼相信的愛情支撐,可是,呵呵,就連孟卿九都會利用傅瑤,你要我相信什麼!”
“瑾兒,對不起,都是因爲我……”
孟卿九,孟卿九!
我哭幹了眼淚,想不到結果竟是這個模樣。
我們彼此愛着對方,卻也防備着對方,我們本就該是天生的敵人,卻被命運無情地作弄。
“不要選擇我,不要留戀我,離開我,就算是最危險的地方也要去,就算是最險惡的局也要涉,我永遠會在背後保護你。阿瑤,只要你離開我就好,這樣,可以麼?”
離開我,可以麼?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結局,原來他早就看到了劇終。
他要我離開,我怎麼可以腆着臉留下來。
比起那麼多愛別離,我們早爲彼此做了最好的選擇。
我慢慢抹乾臉上的淚水,試着去牽動嘴角,試着去嘗試一個最好的離開方式。
可我沒想到,就連離開,我大哥也早就爲我安排好了。
他慢慢扶起我,滿是不真實的疼惜。
“阿瑤,人最難面對自己所愛的人變成最醜陋的模樣。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我早就沒有了死的權利,我怎麼能讓我愛的人看到我如今喪心病狂的模樣!阿瑤,有時候活着纔是最痛苦的,阿瑤,阿瑤!”
可是我寧願活着受苦啊!
“大哥,你要做什麼……”
“阿瑤!”
“不要!”
一柄利劍刺入我的胸膛,我下意識地護住腹部,我怕那裡萬一有我和孟卿九最珍視的禮物。
我聽到好多人在叫我,好多人衝過來扶我。
我已經沒有力氣看我大哥的神情了,掌心一片粘膩的溫溼,臉上卻有幾滴冰涼的淚水。
我想起我十多年的人生來,我想起我不能說的秘密來,我想起第一次見孟卿九時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衝我笑,想起他再次相遇時不停地曖昧使壞,想起他無數次對我輕擁入懷,還想那個夜晚,想起我們不顧一切,彼此交融……
這就是我這些年走過的路,可是最後,我卻要以繼後、廢皇太后的身份安葬在一個名義上的丈夫身邊,也許千秋功名黑歷史,也許被抹殺得一乾二淨。
我這些走得如此艱難,全是因爲我愛上了一個命定的男人。
而那個男人,居然腦後有反骨,還天生是個天子命。
孟卿九,若有來生,我們會爲你生一個孩子,逃之夭夭,離開所有的紛擾,去尋找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快樂。
可是那一天,真的要等來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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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大胤覆滅後的第五年,民間都在傳說,病歪歪的楚國新皇帝孟卿九沒幾天過了。
可於我而言,不過是睡飽了,張開眼就換了個天而已。
山裡的桃花今年開得特別好,我琢磨着,可以摘些桃拿去集市賣,以此改善下伙食。
左思右想,這事兒徐得提前徵得我家管事的同意,於是我麻溜地趴下了樹,端着張板凳兒坐在了小管事兒對面。
咦,四歲的孩子怎麼能把字寫得這樣醜!
“小夭,爲什麼你的字像狗爬一樣啊?”
“因爲我娘拉低了我的智商啊。”
……
“小夭,爲什麼你臉上黑乎乎抹了一層灰啊?”
“因爲我爹遺傳給我的臉蛋太美啊,荒村野嶺的,遇上人販子怎麼辦。”
……
切,哪有人販子跑到大山裡拐小孩子的。只有跑到山裡來打獵的!
“小夭,你昨天居然獵到了一隻兔子哎!你是怎麼做到的!”
“阿瑤,你是十萬個爲什麼麼?你坐着別動,我要去煮飯餵飽你了。”
……
小東西撇過頭來,一臉“瞪誰誰懷孕”的神色。
我:“……”
管事兒的太厲害,我實在提不出摘桃兒的事兒了。
我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天可憐見,我居然拿我的女兒沒轍。
看着她一蹦三尺高拐進了廚房,我確定她一時半刻出不來,這才放心地拿出了一早捂在懷裡的牛肉乾。
小夭做的飯,一向是拿來養豬的,我纔不要委屈了自己呢,哼!
可等我嚼到第十口的時候,牛肉乾突然被人毫不留情地抽走了。
“你這麼吃法,確定還可以留下一半給小夭?”
我好心情地擡起頭,看見眼前的人,一齜牙,打了個飽嗝兒。
熟悉的一襲白衫,滿眼笑意,燦若天星。
好棒,大帥哥又來看我了!
“我說的是一小半嘛,小半也是半,一口也是小半呀,你的理解能力真不成。”
我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把剩下的牛肉乾藏到了身後。
“那你怎麼在門口蹲着?你打發小夭去做飯,好歹也去後面看着點兒。萬一磕着碰着可怎麼好。”
“不礙事的,反正每次出事都有人把她撈出來,從她三歲當家以來,已經滿一年了,風雨無阻!”
“你啊!”
他說着就蹲下身子來抱我,我巴不得揩點油,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縮進了他懷裡。
他讓我叫他小九,沒名沒姓的,光靠一張好臉蛋兒,隔三差五就出現在我家門前,完美打消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敵意。
自從我搬到這裡來,這個小九已經持續接濟了我五年了。
就連山腳的農夫都暗示我說,我可以考慮讓他當小夭的便宜爹。
可是小夭太有想法了,她老覺得自己的爹是皇帝,輕易不能予人,我聽聞她如此篤定的想法,也是醉了。
他爹怎麼可能是皇帝,像我這種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當今陛下登基五年,據說死了原配,現在連半個老婆都沒有好麼!
前朝皇帝倒是聽說有個孩子的,可那是廢帝,一點都不酷耶!
“九公子,你是從南山下上來的麼?小夭爹的墓你幫我掃了吧?省得我再跑一趟啦。”
我朝他粲然一笑,一點都有沒覺得我這麼個二十出頭小寡婦帶着一個遺腹子是件可憐的事兒。
我姐妹阿沫告訴我,我懷着小夭的時候跌了一跤,睡了一長覺醒來後孩子便三歲了,然後在我沉睡的三年裡,我夫君碰巧也跌了一跤,跌死了。
所以我死活不願意峽山去給他掃墓,生怕我腳底不穩,跌到他那頭去。
我當然不信她的鬼話,可我也懶得反駁。她們當我瞎呢,不認得胸口那個一寸長的刀疤哦!
然而方纔口誤,我不小心叫了個公子,把人叫得不開心了。
“叫我小九,阿瑤,我不是什麼公子。”
我悶哼一聲,見他今日尤爲素淡,不免心下生疑。
“好吧,小九。那我問你,你是破產了麼?怎麼我覺得,額,你頭頂的一圈兒光環熄滅了?”
“阿瑤,我破產了,所以我以後搬來和你,還有小夭一起住,好麼?”
嗯?!
我立馬警惕起來。
“那你還有銀子麼?我告訴你啊,人帥不能當飯吃的,我可是有底限的!”
開玩笑,我可是要養閨女的人!
可是下一秒,我居然無恥地屈服在了他的諂媚溫柔鄉中。
孟卿九張開雙臂,猝不及防地擁我入懷,脣齒相扣間,他的掠奪近乎霸道到叫我不能呼吸。
我被他吻得天昏地暗,不知東西。
“傅瑤,你已經懲罰了我五年,繼續罰我供你驅使一輩子,夠不夠?”
我心想,一輩子?當然不夠了!
“我要一被子!”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