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是個多事之秋, 新後駕到,先帝駕崩,貴太妃亂政......可這些都還不算是最勁爆的。
最勁爆的是, “殉國”多年的忠烈將軍奇蹟歸來, 可是卻不見了忠烈。
這所有的一切彷彿是約好似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壓得你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幾起陳年舊案的平反, 將朝廷的勢利範圍又重新推上了一個新的界點, 我雖然做着傀儡,好歹也算是一個明白的傀儡。我自然能明白,我這麼一個眼中釘, 離被拔除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所以在平靜了幾個月後,繼八公主和九公主相繼奉旨準備下嫁的時候 , 皇室終於又迎來了一波新的衝擊。
導火索就是, 寵冠後宮的穎夫人, 被太醫診斷出了不孕。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不孕的風波很快就牽扯到了已經還政於皇上, 隱退於長樂宮臨華殿的昭毓太后我身上,說是這一切的根源,在於太后在穎夫人入宮之前,曾經惡意打掉過夫人腹中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嬰。
一時間,朝野上下掀起了一股聲討太后的聲潮, 各派勢力居然空前團結, 希望昭毓太后能夠履行之前的承諾, 爲自己的錯誤前往暉霽殿修行懺悔。
當然了, 這股勢力中, 帶頭的就是“大義滅親”的傅將軍。
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已經被莫名其妙地請出去了, 不過不是攬月宮,直接就是宣室殿。
宣室殿內一派肅穆,位列了朝內衆臣,除了我大哥和慕容恪幾位別有深意外,其餘一個個都噤若寒蟬。
可是在這些人裡,卻沒有孟卿九。
而許久未見的慕容恪顯然比從前的更加冷漠沉靜了,一個眼裡沒有了火的男人,最狼狽的莫過於逃開一個女人注視的目光。
我乘興而去卻敗興而覺,耳裡落入那一陣陣似嘲似諷的“太后千歲”,喊得我異常心塞。
假意寒暄過後,一切又重新落入平靜。
而宣室殿的一派肅靜裡,唯一稱得上是動靜的,就是舒媛崩潰的哭聲。
這哭聲,叫我想起了臨華殿“賜藥”那一次,不知怎麼,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母后,媛兒的孩子沒了。”
蕭煜正在在御座上,平靜地出奇,看向我的時候,眼神兒冷的叫人心寒。
我未置一言,朝他點點頭,目不斜視地走向我的鳳座。也許因爲是我最後一次坐在那兒了,一時心裡有些悻悻。
我嗤笑一聲:“所以,哀家這次是要爲穎夫人失去孩子負責麼?”
“太后娘娘此前承諾過,要爲穎夫人失去的孩子負責,前往暉霽殿修行贖罪。可是娘娘並未履行諾言是,所以連上天都來怪罪了,此次的責罰,實在是……”
舒太守上前一步,拱手道:“還請太后娘娘踐行諾言!”
羣臣跪地:“臣等跪請太后離宮,前往暉霽殿修行!”
我冷笑一聲:“皇上也是這個意思?”
未等蕭煜出聲,舒媛已經一把撲到了蕭煜腳下,哭得聲嘶力竭。
“六郎,你一定要爲臣妾做主啊!太后害得臣妾好苦!”
“妹妹,當着這麼多朝臣的面,你還敢這麼放肆!”
葉冉當下喝止了舒媛,轉向蕭煜,也跪下道:“皇上,請聽臣妾一言。母后她不能去暉霽殿!當今局勢是個什麼樣子?暉霽殿又是什麼地方?妹妹還年輕,太醫的話也未可盡信。要是爲了區區一個妃子,就強迫當朝太后涉險危境,豈是明君所爲!”
“哦?當今局勢是個什麼樣子?老朽倒是很想和皇貴妃討教一二。”
我暗自覺得好笑,好啊,傅恆將軍果然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只不過這突兀地橫插一槓子,果然是他的行事風格麼?
蕭煜蹙眉,彷彿我大哥,也就是他親大舅的話是空氣一般,面上泛出厭惡的神色:“愛妃還跪着做什麼?朕說過會給你公道,自然不會食言。你且暫避一旁,莫言再多言了。”
他嘴裡叫着“愛妃”,可是卻好似少了些意味。
但是再略過的葉冉的時候,停滯的時間卻明顯長了很久。
“皇貴妃也起來吧,你是後宮之主,傅將軍還等着你賜教呢。”
葉冉也愣了一愣,不過很快緩了過來,謝恩退到了一旁。
舒媛一時怔了怔,就連哭聲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可是擡眼卻尋不到蕭煜的目光了。
她極度不安道:“皇上……”
蕭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帶穎夫人去偏殿休息。”
舒媛面上的“悲慼”頃刻間就被驚懼和疑惑所替代,可是不容她多想,當下也只能順從着被領入偏殿。
臨走時那陰測測的一眼剜在我身上,寒意凜凜。
大殿空蕩地迴響着刺耳的腳步聲,走了幾步,恍若大夢初覺,她的崩潰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左右甩開攙扶着她的宮女,失態地朝蕭煜面前奔過來,跪伏在地,扯着龍袍的尾邊痛哭。
“六郎,臣妾到底哪裡做錯了?六郎,你到底是哪裡不滿意?六郎!你……你是想要把臣妾軟禁麼?!”
蕭煜轉過臉去,沒甚表情地甩開了她的手。
一旁的蔣德祿早已領了臉色,尖聲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夫人正值喪子之痛,把她帶下去,好好安置在攬月宮裡,無旨就不要外出了!夫人,您請吧?”
“滾開!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指點我!皇上,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我!臣妾爲了要和皇上在一起,連女子的名節都不顧,現在還被毒害,徹底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皇上,那是兩個生命啊,那都是您的孩子啊,臣妾……”
“夠了!皇子?呵,穎夫人,朕有判斷力,朕累了,你退下吧。”
“皇上恕罪啊,穎夫人是有苦衷的……”
舒太守早已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周全了。
我原本打算靜觀其變,不承想蕭煜會發那麼大的火,一把將手中的奏摺甩出去了老遠,眼裡燒着怒火,像是把他二十年來的憤怒都一次宣泄出來了一樣。
而舒媛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張哭過的臉瞬間慘白,妝花了一臉,身子跌跌撞撞地後退,瞳孔驟然放大,怎麼也想不到蕭煜會這麼對她。
蕭煜的耐心顯然已經完全消磨殆盡,只剩下焦躁和暴怒。
“你最好馬上從朕的面前消失!至於交代,朕既然答應過,就自會給你一個結果。攬月宮殿閣華麗,斷不會委屈了你。至於位份,朕也會順次給你提一級。從此以後,有皇后葉冉主理後宮,皇貴妃,你無詔就不用出現了。”
這話一出口,不僅是舒媛和葉冉,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蕭煜要立後了?而且要立葉冉爲!。他對舒媛的種種態度表明,舒媛已經失去了蕭煜的愛護,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舒媛滿臉驚愕和質疑,踉蹌着後退了兩步,冷不丁後傾栽倒,狼狽至極。
“皇后?皇貴妃?還有無詔不得出現?呵,呵呵,所以,皇上是要將臣妾打入冷宮麼?皇上到底聽說了什麼?您這樣對我,不覺得過分麼?”
舒媛臉上還掛着淚,可是表情已經變成了絕望的冷笑。
蕭煜吼了聲:“蔣德祿,你還愣着幹什麼!”
“不!就算是打入冷宮,臣妾也需要一個理由!臣妾不要攬月宮的繁華,也不要皇貴妃的尊榮!是她,一定是葉冉這個賤人!自從臣妾入宮,她就一直和臣妾作對!一定是她!皇上,六郎,你聽我說,你聽到了什麼?一定不是那樣的,一定不是,臣妾可以解釋……”
我大哥突然笑出來,看向舒媛的眼神滿是戲謔。
“穎夫人是要解釋您和庶人蕭可的關係,還是要解釋兩日前皇長子的奶孃中毒身亡的事情?”
“傅將軍!”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斷然喝止了舒媛的氣急敗壞。
“舒媛你閉嘴!傅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怯兒的奶孃中毒身亡了?還有,穎夫人和玳王……和蕭可又有什麼關係?”
“太后娘娘,既然皇上還顧念舊情,那麼咱們就姑且給足了夫人面子。皇長子的事,情,之所以連太后娘娘都瞞着,那是因爲這項罪名,原本是在皇貴妃身上。”
我不覺攢緊了拳頭,冷眼看着我大哥“欲言又止”地給舒媛餘地。可是言至於此,舒媛顯然也不需要什麼餘地了。
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到了葉冉身邊,又冷不丁從一旁的侍衛身上抽出佩劍,扣在了葉冉的脖子上。
等我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漫身的寒涼襲來,我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蕭煜幾乎是趔趄着從御座上站起來,眼眶不覺有些微紅。
“舒媛,你這是做什麼!把劍放下來!”
“我做什麼?你們沒有眼睛麼,我要殺了這個賤人!還問我做什麼!蕭煜,你不是一直都傾慕我的美貌麼?可你就是個廢物,你永遠都比不上蕭可!他雖然也傾慕我的美貌,可是他至少是個真男人,他說他會成全我的,只要他做了皇帝,我就會得到我的小九,我的小九……傅瑤,你也是個賤人,我得不到的,你們誰也別想得到!”
她言語一激動,劍鋒割破了葉冉的脖子,鮮血瞬間留了下來。
我強抑內心的不安,感覺頭皮陣陣發麻。
“舒媛,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對不對?孟首輔並不在這裡。你放了皇貴妃,我給你做人質。”
“你?你憑什麼!”
“就憑你真正在乎的人是孟卿九。”
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拋出來,朝堂上抽冷氣的人顯然不是一個兩個。衆人關注的焦點顯然已經從劫持事件上升到了綱常倫理。但是依舊有理智殘存的人,又把他們給拉回了現實。
“簡直是胡鬧。穎夫人,你難道要質疑本將軍對付反抗者的能力麼?”
“哦?那麼傅將軍,是要質疑本宮手中的左伏虎令了?哈哈哈哈,太后娘娘,臣妾認爲,你的提議是極好的。只不過眼下孟首輔性命垂危,自身都難保了,您現在和我們尊貴的皇后娘娘交換,臣妾死也能又太后娘娘陪葬,真是體面啊。”
左令!左令在舒媛手上,我大哥就是因爲左令,所以纔會留着她!我下意識地望向慕容恪,這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灼灼地盯在我身上。
如果小九不是有危險,那麼此刻那個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就是他。
我答應過他,我會離開,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離開。因爲只有我離開,他纔不會有後顧之憂,而我,也一定會努力活下來。
這樣想着,我慢慢就朝舒媛那邊走去。阿沫雖然眼裡含着淚,可是她明白,現在沒有比我走過去,然後設法得到左令更好的辦法了。
“不要信她!太后,你不要過來!啊——”
“賤人,閉嘴!那我就先殺了你!”
“不要——!”
“陛下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舒媛蓄着一份狠辣想要下手的時候,我猛地撲到了她懷裡,將葉冉奮力推了出去,推給了同樣撲過來的蕭煜。
但是也許活該我今天倒黴,我天真地想在舒媛身上搜出左令,貪心不足,結果給她苦逼地又逮住了。
看着劍架在葉冉的脖子上已經倒吸涼氣了,但是當劍也同樣架到我脖子上,那汩汩不斷的冰涼下,我才意識到,我前些日子假裝自殺的架勢是多不走心。
那手力勁兒,簡直是沒吃飯嘛!
她鬼魅地呵在我耳邊:“孟卿九不是愛你麼?我現在就殺了你,那你們一起去死好了。”
我想的卻是,我要是變真的成了鬼,那也是一輩子飄在孟卿九腦子上,嚇走他要娶的媳婦兒,看他吃喝拉撒的愛心鬼,他最後還是我的。
認命地閉上眼,心裡反反覆覆安慰自己,這玩意兒也許不叫死,而叫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