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將軍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末將的意思很明確, 傅家世受皇恩,所以必要以皇家利益爲重。撥亂反正,同樣在末將的心中舉足輕重。”
我好一陣心塞, 被他冠冕堂皇的撥亂反正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我要是沉默了, 那蕭煜的臉就更加沒有了。
“哀家說了, 此事容後再議。今日既是家宴, 那就莫談國事了。”
一股濃烈的火藥味兒在殿內蔓延開來, 居然演變成了我和我大哥的爭鋒相對。
原本打定主意站隊伍的人一時竟然都蔫兒了,實在不懂局勢應該如何判斷。
我大哥陰沉着臉,過了一會兒, 略過我,突然看向了一旁靜靜品着酒水的孟卿九。
孟卿九今日一襲白衣格外刺眼, 安靜地就像周遭一切都於他無關似得, 偶爾抿一口酒, 卻連眼皮兒都懶得擡起來。
從他進殿的那一刻我就覺得無端壓抑,他的眼神兒在大多數時候空洞陰沉, 就像我幾個月之前見到的那個他一樣,心裡的計較都在臉上,冷漠難以親近。
然後我就聽大哥叨出了一個宴會酬樂撒開話柄轉移焦點的必殺技:“孟首輔以爲如何?”
孟卿九一副“我就等着你”的樣子,輕咳了幾聲,旋即笑道:“微臣覺得, 將軍的提議甚好。”
甚好?!哪裡好了!這一個個的, 簡直是反了, 反了!
傅恆笑道:“既然如此, 那麼三十年前的冤案, 請問太后娘娘,末將可以着力調查了麼?”
“傅將軍不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還要問哀家這個擺設做什麼?看來今日衆人的心思都已近移了地方了,索性也沒有必要佔着酒水了。阿沫,回宮!”
我憤怒地起身,略過了衆人便要離開。
“太后娘娘息怒,父親素來剛直,眼裡是揉不得沙子的。今日事皇帝表哥的立妃大典,沒承想居然衝撞了太后娘娘,還請娘娘不要計較,雲珂替父親自罰一杯如何?”
傅雲珂?今日你的話怎麼這樣的多!
阿沫拽着我的袖子小聲道:“主子,她這‘臺階’來得可真是時候。您若下了,就是許了將軍今日逾越之罪,您若不下,反而顯得小氣。可是不管你的決定如何,將軍想要做的事情,是沒人能夠攔得住的,主子,您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我何嘗不知這裡面的計較,可是傅雲珂今日頻繁出頭,倒真是叫我另眼相看了。
“哀家衝動了,我的雲珂妹妹到底長大了,還會替人計較。”
她竟然不動氣,還對我嫣然一笑。
我扶着阿沫重新坐下,舉杯道:“孟首輔不是抱恙?如今也大好了?”
“不敢叫太后娘娘勞心。”
他這話說的極疏遠,倒不是刻意僞裝出來的疏遠,倒像是從骨子裡長出啦的的抗拒,叫我好好愣了一愣。
並且我再去對他擠眉弄眼也不奏效了,因爲壓根兒尋不着他的眼。
一口閒氣散不出,我悶悶地想,莫不是我大哥也在藥裡下了絕情散?
一頓飯吃下來,兩位新娘娘倒是規矩,蕭煜也全程呵呵,最不走心的就是我,酒水堵在心口,恨不能找個地方大吐一場痛快。
另一邊,傅恆傅將軍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無敵高效的人,冊妃大典過後的一天,我還在臨華殿塞着心呢,蔣德祿便呵呵地進來了。
“雜家給太后娘娘請安,娘娘千秋安樂!”
我尋思他樂什麼呢,遂問道:“喲,什麼風把蔣公公吹來了?”
蔣德祿乾笑兩聲兒,不說話,直着眼睛,直往我跟前兒幾個凶神惡煞的侍女身上招呼。
我瞥了一眼全副武裝的折顏:“你們都下去吧,哀家跑不了。折顏,不會連幾句梯己的話,哀家都不能和人說了吧?”
折顏看了看蔣德祿,躬身道:“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等到一干人等散盡,蔣德祿沒話找話道:“呵呵,將軍倒是緊張娘娘,派了這麼些人來守着。”
緊張我?蔣公公的見勢倒還真是獨特。
“你也不用和我貧嘴了,蕭煜跟前也少不了吧?咱們這一個妹子一個外甥的,少不了是傅將軍的‘心頭肉’啊。”
蔣德祿含笑,無奈地點了點頭。
“自從將軍遣了秦嬤嬤回去,小主子這裡,是越發被人掌控了吧。”
“也還好,好歹還有阿沫在,阿沫是誰的人,蔣公公不是比我清楚?那個人的根源連着哪裡,公公也不糊塗啊。怎麼,今天公公來,真是來看哀家怎麼個水深火熱的?”
“奴才哪兒敢。只不過正如小主子說的,現在,皇上跟前的日子也不好過。立妃大典當晚,按照祖制,皇上該去皇貴妃的椒房殿裡歇着的,可最後卻去了穎夫人的攬月宮。誰不知道皇貴妃位同皇后呢?葉沉將軍是多不容易才被安撫下來的!這麼一鬧,將軍府都快翻了天了!穎夫人還在禮制上屢次挑釁皇貴妃,奴才真是……”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瞎子聾子,我聽到風聲的時候不好管,現在難道就好管了?蕭煜天生不成氣候,是我這個後媽說得聽的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個兒那祖宗,連晨昏定省都沒來我臨華殿呢,上次爲了舒媛的事情,更是要我去暉霽殿焚香謝罪。蔣公公,不是我說,您這麼大年紀了,那些人,只要不妨蕭煜性命,把他拉下來,那是對他好。”
“太后娘娘,你這話……”
“怎麼,我難道說錯了?你且說說,我大婚前一晚,先帝給我玄龍令是爲何?”
蔣德祿的瞳孔驟然放大,像是見了鬼一般吶吶自語:“您怎麼,您居然……”
“我居然能掰持過來麼?”
蔣德祿也太小瞧我的智商了,我好歹也是我爹爹親手教出來的孩子,幼時捧着《國策》之類的謀略看大的,雖然並不屑此類,不過貫通下來並不難。
簡而言之,先帝從前是個絕緣於皇位的閒散王爺,不過他卻並不安與此。準確地說,他的髮妻,也就是此後風雲無敵的文貴太妃給了他野心的源泉。
文貴太妃出身於大胤世家之一的慕家,慕家雖然說起來盛名不減,不過硬傷就是有名無實,與□□定國的六令無緣。正因爲如此,她才只能做一個皇位絕緣體王爺的正妃。
不過咱們內部的人都明白,文貴太妃什麼都好,就是在生兒子這個問題上不太好,這也就是爲什麼先帝子嗣不多,而且文貴太妃的孩子序齒又靠後的原因。
接下來在這位賢內助的謀劃下,原本無緣皇位的先帝開始了一些列謀劃和結交,其中主要的力量分別是薄家,柏家,季家,徐家,以及宮中盛寵的蓮月公主。
蓮月公主是皇后嫡出,盛寵非常,但是爲人並不高傲,且看人很有眼光。
那些金光閃閃的草包兄長在她眼裡不過是父母庇佑下的傀儡,相反對於謙恭有禮,才華橫溢的五哥,也就是先帝,他卻很有好感。
自然這些謀劃是奏效的,奏效的結果就是,在衆人或明或暗或陰險的操作下,先帝終於順利登基了。
登基後的先帝開始爲自己洗白,斬殺黨羽。但是無論怎洗白,對於他最大的功臣,也就是慕家,
他的髮妻,他註定是要辜負了。因爲季家開出的條件是,讓他們的女兒做國母。
而且事實上季家和傅家他實在是動不了,一是時任家主並未直接參與他的計劃,對他的行爲是默認;二是季傅兩家世襲左右青龍令,即使大胤覆滅,都很難撼動他們的地位。
所以季皇后才能踩在文貴太妃的頭上那麼多年,所以即便在先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季皇后被害死了,下一任的皇后也只能出自傅家或者其他令牌家族。
但是所有事情的轉機是,千年的老母雞下蛋了,並且一帆風順,下了兩個帶把兒的雙黃蛋。
“先帝到底是舔犢情深,不忍心對順王和小煜下手。這也是說得好聽的,我大哥炸死這麼些年,未必不是在避其鋒芒吧?我爹爹做了這麼些年的‘奸臣’,對先帝‘言聽計從’,也未必不是一條服軟的手段吧?至於先帝給我玄龍令,是在賭我的膽量,也是無奈之舉。他心中的繼位人選是玳王,可是這些年文貴太妃於他,夫妻情分漸退,早已是不能操控的,這其間,公公你,又發揮了多少作用呢?”
聽我說完這些,蔣德祿早已經臉色煞白,不能言語了。不過他到底是有備而來,良久低聲道:“小主子,可信得過雜家?”
信得過麼?信仰之於我,從來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我向來只信得過自己的感覺。可是,蔣德祿的眼睛告訴我,他是一個有信仰的人,那種信仰,源自與他的忠心,也來自於他的良心。
“公公是憑什麼求我的信任?公公和我爹爹一樣,是忠於整個大胤的,可是若不找準了一個人,恐怕早晚也要昏頭。我年紀小,怎麼知道,公公忠誠的人,阿瑤是否也能苟同呢?”
蔣德祿舒展了眉眼,盯着我打量了好久,一副越看越滿意的模樣兒,反而叫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公公什麼話,不妨直說。相信公公是個有分寸的人,當知道現在提出個什麼問題,會比較容易實現。”
蔣德祿瞳孔俱縮,沉聲道:“小主子可知道,慎良相,他因何閉關,三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