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深刻意識到,作爲一個在權力中心徘徊的人,身邊出現一些奸佞絕對是無可避免的,可是實在遇到像蔣德祿之流“忠心耿耿”的,又叫我很頭疼。
這老刁奴,成天都在盤算着什麼呢?
我一拍案發火,他就有些心虛,乾笑兩聲解釋道:“主子,老奴說的意思其實是……”
“自己滾,馬上滾,滾出去告訴我爹,叫他老人家歇了這個打算。暫時也不要動舒家,孟卿九發起瘋來,很、可、怕!”
我爹也真是年紀大了愛講笑話了,都不去調查一番,我能去□□孟卿九麼,我會被他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那穎貴妃的事情……”
我冷哼道:“我還能和我兒子對着幹?只要她給我安分一點,葉家那邊,葉冉不會叫她沒臉的。”
蔣德祿得了我的允諾,一拜再拜,歡天喜地地走了,經過秦嬤嬤身邊的時候,好像還無比歡喜地給老奶奶跳了個眼色,跳得老奶奶滿面羞紅。
“個老東西!”
秦嬤嬤那麼一罵,手一重,就把香灰給蓋滅了。再欲續香,我揮手掩了掩鼻,便叫她退下了。
秣陵郡,孟卿九,太妃黨,舒家,身世神秘的阿瑤,還有一直藏在深處的舅舅,十三年前的兩場暗殺,先帝的心思……
一想到這些,就感覺像個無底的黑洞,腦子裡一團漿糊,心中也着實不安。
我有些抓狂地抱着腦袋和自己較了一會兒勁兒,心裡想着,憑白叫我知道這麼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偏偏我還是一個頂頂好奇的人。況且這些事情大多與傅家有關,而且事關我大哥被殺之謎,實在不能忽視。狂躁一頓後,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理清這些頭緒。
阿沫領完香之後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屋裡不出來,我想起蔣德祿的話,想起她一個孤女畢竟不易,既然蔣德祿給了那樣明確的暗示,我自然不會是個沒有眼力見兒的。
我叫來了一個小宮女,對她吩咐道:“去給你阿沫姐姐送些甜膩的糕點,旁的也不需說些什麼,只叫她吃得開心了就好。”
她總和我存不了多少氣,約莫過了半天,她就已經領了一堆劣質的煤炭給我屋裡一頓好薰。
我倚在榻上看她表演,半晌懨懨道:“你這是報復麼,氣兒倒是不小。”
“舒媛小姐的事兒怎麼就怪到我頭上了,我不就是有些垂涎孟首輔的美色麼,主子你實在是太有失公允了,除了這種事情,就應該把羅攝吊起來打。”
好傢伙,敢情她跳開舒媛那檔子事兒直接嘲笑起來孟卿九擄走我那檔子事兒了。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我的嘴脣就跟魔怔了似的火辣辣地燒起來,連帶把臉燒了個通紅。
我順了手裡一個桃兒,死命向她砸了過去,嘴裡罵道:“滾!”
她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一溜煙往外跑,臨了到了殿門口還不忘吆喝一聲:“羅攝將軍,太后娘娘喊你受訓呢!”
我可不得好好訓斥訓斥羅攝,他這個統領怎麼當的,門兒看不好也就算了,還連累我成了臨華殿的笑柄,真是太辜負我的栽培了。
他往我跟前一杵我就來氣,開門見山問道:“你是人手不夠還是身手不行?盡給我丟人!”
他倒是誠懇,拱了拱手,一臉正色道:“孟首輔一向鬼點子多,身手也是極妙的。微臣打不過他,也不敢再驚動旁人,傳出去,主子名聲更不好了。”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悄無聲息保了名節?我一口氣出不了,險些憋成內傷。個瓜腦子,倒是爲我考慮了!
“你、你居然!”
他居然敢瞪着眼睛打量了我一圈兒,又拜了拜道:“事實證明微臣是明智的,孟首輔他,實在是個忠良無害的。”
去你的忠良無害!我要給雲崢寫信,問問他師傅是怎麼教的這個瓜腦子,氣死我了!
“你給我也滾,滾去招兵買馬加強防備!再有下次,活得捉不了就給我打個半死,再敢給我把他放進來,你們兩個忠臣就給我抱着去殉國去!”
豈有此理,這不是在欺負人麼!
此後幾天,我親自佈防,致力於把臨華殿打造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第一步就是安排羅攝加強那些邊邊角角的戒備,力爭不讓孟卿九之流再趁虛而入把我裹進是非,等他這榆木疙瘩好不容易用血肉鑄成了一道銅牆鐵壁了,逆賊反而正大光明走前門兒了。
這天蕭八不知尋着了什麼開心事兒,我在朝堂被嗆得一臉血,大動肝火回了臨華殿,她已經伺候好了茶點在等着我了。隔着八丈遠喊了一句甜膩的“母后”,嚇得我差點去見了她父皇。
我離遠遠兒地坐下,盯着她瞧了一圈兒,翻着白眼兒嘲諷道:“你這一身花裡胡哨的樣子,是幾個意思?”
她嘴裡含一塊茶餅,含糊道:“適齡待嫁的姑娘,都這麼穿的。”
見我一臉嘲諷,她便不露神色給我補了一刀:“嘖嘖,本來母后穿起來纔是極好的。”
我的小心肝兒一緊,咬着牙心裡暗罵,你個陰損的小忘八!哀家還小你大半年的,白送給你叫了娘,叫出我心坎上幾道皺紋了!
我便不再同她言語,只留秦嬤嬤和她胡扯,還有阿沫偶爾幫我刺她那麼兩句。等到一壺茶快要見底了,她終於憋不住了。
“你到底給我不給我嫁出去。”
我沒留神兒,差點一口水給嗆到,憋紅了臉咳了半天,問道:“什麼?還有誰敢娶你?哀家可得給他書一面大大的錦旗!”
這種行爲堪比除四害了好麼,哇哈哈哈,口味很重啊,我掰了掰手指頭,到時候幾天就會來臨華殿哭一遭呢?想想就興奮啊哇哈哈哈哈~
蕭八大大地不以爲意:“哼,那你是給定了,我要大胤最好的書法家——孟卿九的手書。”
“噗——”
第二口水華麗麗噴了出去,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才上心頭,羅攝就唬着臉提着倆人到我跟前兒來了。
“主子,你只說不許他偷偷的來,如今孟首輔走了正門,微臣給你提了來了。”
我:……
羅攝,你倒是個極聽話的。我立馬沉了眼角,心裡罵起人來。
可是孟卿九卻面若驕陽,春風得意,就跟他要娶兒媳婦似的,一身緋紅琉璃色的長袍飄在身後弋然生姿。
“微臣恭祝太后娘娘長樂無極,安瑟公主金安。”
“草民恭請太后娘娘千秋常樂,安瑟公主金安。”
嗯?哪裡又多了一個草民?
我狐疑地往孟卿九身後瞟去,只見他後頭立着一個穿着寶藍色蜀錦長衫的年輕男子,眉宇之間難掩軒昂之氣,大大落落的,笑起來,卻又很有點市井奸猾之色,眉目是典型的江南清秀,渾身珠玉金貴的模樣兒,叫我看着越來越不是滋味兒。
我還卻沒琢磨出個什麼來,蕭八已經身子猛地彈了出去,餓狼撲食一般迎上去了。
“薄公子,坐!”
我一聽,差點沒氣得暈過去,立馬瞪了蕭八一眼,沒眼力的小混賬,哀家坐着呢,他坐什麼坐!
“咳咳,孟卿今日來,還帶來這麼一個‘草民’,不會是專程繞道哀家的臨華殿,過來討口茶吃的吧?”
孟卿九還沒說什麼,蕭八的臉色立馬不大好了。
“母后,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是兒臣要成親的對象,他是秣陵的薄正延,往後是駙馬都尉的,可不是什麼隨便的草民。”
我覺得蕭八今日的舉止很反常,難道一個姑娘從準備嫁人開始,腦子就被豬吃了?這樣笨下去,改日阿煙都能騎到她頭上了。
我伸出一隻手,阿沫識相得上來攙扶我,等我慢悠悠踱到了正殿,鳳座擡了八丈高,才慢悠悠叫人給他們賜了蒲團跪坐下。
那個薄公子倒是自始至終好定力,不卑不亢的,沒事還衝蕭八諂媚一笑,笑得蕭八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這麼一個狡猾的男人,也能讓蕭八嘚瑟成這樣,我們蕭八果然是恨嫁了麼?
“太后娘娘,薄家這些年生意做得很好,已經涉及到了京中產業。微臣前些時候聞言,青玉令的行蹤已在各大商賈大家之間初現端倪,故而微臣私下以爲,扶持薄家,那必是極好的。”
聽完孟卿九的話,我猛地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再看看那個什麼薄公子,突然後背一陣寒涼。
青玉令失竊,是大胤十三年來除了忠烈將軍殉國外,最大的悲劇了。偏偏這兩個悲劇發生的時間出奇的接近,偏偏這兩個悲劇,都由我這個倒黴蛋切身參與。
青玉令失竊前的上一任令主,就是我的大舅,連奕。而青玉令失竊的時間地點,就是有我在的那場大火,那次謀殺,那個院子。
我冷笑一聲,接口道:“孟首輔如此看重薄家麼,照理說,如是那些富商巨賈自己尋來,朝廷自然是沒有置喙的餘地,也斡旋不得,可是若是由朝中勢利尋得,是不是該物歸原主,送去向恆山莊呢?”
我一提向恆山莊,他面上也不太好看了。我大舅這些年實在不知道在做什麼,可是關於孟家和向恆山莊各種各樣的言論卻從來沒有斷過,最離譜的是,有傳言孟卿九其實是向恆山莊莊主連奕的私生子。這樣“親密”的關係,他在抗拒什麼?
恩將仇報麼?孟卿九,你倒是個讓我又一次刮目相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