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不肯多等一段時日呢?那個杏衣的男子站定不動, 垂下眼,目光停留在自已乾淨修長的指尖。
“連天牢都能進出自由了麼?"宮牆轉角處暗紅的錦繡花鍛飄了出來,手提着一盞宮燈, 細眉長挑的敏青說不盡的諷然。
“嗯?”斜靠着石牆的青年沉目沉吟, “不是多虧了左護法我這才能出來麼?”丞相公子指託下顎笑顏突綻, 竟如拂灰撣塵般輕鬆愉快。
“無衣。”陸敏青陰沉的目光如劍, 狠狠吐出兩字, “你還想裝多久?”
……
“無衣?”顏氏公子笑顏未變,“陸敏青。”
我該說你傻的天真麼?
“你已經騙不了我。”暗紅錦衣的青年面罩霜色,詭譎陰暗的氣息浸出, “竟然沒把你毒死在牢底,是我的失誤。”他撫了撫細膩袖緞, 緋紅脣角掀起陰唳笑紋, 慢條斯理拔出腰間軟劍, “你想去找她,我卻還要自不量力一回。”
“哦?”公子燼陽便笑, 眼尾的紋路隱秘,“因着她還想殺我?”他慢慢站直,雙手交握,眼裡幽光猝冷,“正好, 我也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陸敏青在她心裡能有幾分重量, 既然原因相同, ”顏氏公子冷笑, “也不用廢話了。”
公子燼陽的眼幽深詭譎, 揚手帶起冷風暗影。
“陸敏青。”一身黑衣的女子突然自青年身後出現,原本該待在宮中養傷的人一步步走來, 容顏寂冷,宮燈紅亮的輝澤照見她一身玄衣似夜色渾厚。
陸敏青執劍的手一僵,青白的容顏似水中月亮因着波紋碎裂出淒冷,“還要維護他,是不是?”
“回去。”帝少姜冷冷吐出兩字,眼珠微轉,目光落到顏燼陽的臉上,“你還有一件事需替我做到。檀淵已經帶着人在返回的路上。”
陸敏青不動。似沒有呼吸的塑像站立良久,才沉默的轉身離去。
熹紅燈光消匿,一切歸於昏暗,兩人的表情藏匿於夜色。
“怎麼不告訴他?”顏燼陽沒有情緒的聲音淡淡,“如果我阻攔於你,今夜你會不會就此止步?”
對方並未理睬他,雙手籠在袖中,左手卻是僵直的,人冷冷的從他身側走過。
“只需要一個月而已。”顏燼陽看着她決絕的背影,“一個月而已,已經不剩幾天時光。不費分毫力氣的瓦解掉一個天下強者。”
帝少姜恍似未聞。
“這個天下也不要了嗎?你要把它留給誰?”
她頓住。
“物慾,權力,親情,戀慕都無法束縛住你,偏要靠一股仇怨才肯在這世上再走一遭,殺了他你也無法實現最初凌駕規則的目的,即便這樣,你的選擇依然是再一次丟棄我?”
“我在奈何橋上固守一場空夢,甘心在幽冥地底坐望黃泉滾滾而不入輪迴,不是爲了落得今日你隨手就可丟開的下場。”
“你早就已經認出我來了,爲何不叫出我的名字?”
“霍希。”帝少姜背對着那個眉目如畫的人,冷冷開口。
雪衣玉冠的公子水泛漣漪般輕柔笑開,一步步從她身後靠近。
“你終於說出口了。”顏燼陽溫柔地笑着,眉眼在晦暗裡朦朧卻似模糊在春光裡的和雅。
帝少姜叫定一個名字後一動不動再未言一句,臉上的表情冷冷似冰。
“我一直在想當初是哪裡出了錯,以至於你那麼輕易地就放棄了我……”公子燼陽垂着手走來,長髮在風裡蹁躚,整個人恍若乘風而行,話音裡有股靡靡而低鬱的味道,明明沒有絲毫的火氣,臉上也如萬千芳華的耀眼,偏偏令人生出一種遺恨的味道。
“你一定想不到我懷抱遺恨重歸地底卻只能對着黃泉幽冷冥想你再見我之時的表情……那時候的心情,連我自己都已忘記……”
百年孤獨。那沒有你的歲月。前三十年煢煢孑立於人世,後七十年黃泉之濱望盡幽冷,獨不見……你來應我。
是恨,是愛,是執著於長相思不復見,抑或是難以剋制討要一個解釋的心情,都在漫漫歲月中模糊了界限。
他只記得,當他垂垂老矣之時,嘴裡衰弱吐出那個名字的瞬間,怨恨皆失,心裡升起的竟是狂喜。
這樣乏味無趣的人生,他終於走過了三十年完成了那個心中的約定,終於可以收拾心情與她共歸虛無。
黃泉碧落,從此亦該含笑。
“我只是不甘心。”
只是不甘心,憑什麼要這樣無關緊要的被你捨棄。
“離開這裡。不必再見我。”帝少姜回答,停頓的腳步再次踏出,裙裾微動,轉眼間人已遠去。
“這一次,我會是你的敵人。”空寂中,那個男子微笑着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