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濃香, 水袖婉轉。
長相陰譎的公子在花樓姑娘們的簇擁中進了包廂,直到兩扇門合上,鶯聲笑語依舊不絕。
絳色的衣衫悠悠飄出轉角, 有人出聲冷鬱, “閶闔世子看起來是常客?”
那身後規規矩矩立着的老鴇低眉斂眼, “世子確實經常來。”
容貌秀麗瀲灩的男子輕笑一聲, 轉過頭嫣紅脣角挑起, “有無人看護?”
老鴇揉了揉手中的帕子,疑惑地往這男人臉上偷偷掃了眼,“世子獨身便衣潛來, 身邊並沒有任何護衛。”
那長相豔麗的男子笑意更深,點指觸了觸自己脣角, “這是藝高膽大呢, 還是心不設防呢?”
老鴇看出他眼神中泛了危險暗流, 隱隱有幾分不好的預感,“公子難道……”
“我的事就不勞你來作問了。”絳色浮碎白花的男子脣邊弧度猛然一壓變作平直, 氣息鬥轉陰寒,旋身撇下惴惴不安的女人揚長而去。
老鴇看了他一路,囁嚅,“公子任性煩請三思,主上發怒……”
“我自會擔當。”那男人漫不經心迴應。
“敏青公子……”他越走越快, 老鴇定住, 知道攔不住他, 只得隨人去了。
原來是摸出蕪淵私自四走的陸敏青。
二樓右手邊最後一間房外隱着的人步出暗影, 手上長劍剛發出咔嚓彈鞘之聲,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冷不丁從身後按了上來,“稍安勿躁。”從容寧雅一派。
醉紅燈迷映在謝長安臉上, 她冷冷看了一眼以手壓住她動作的書生,語氣亦是疏生,“放着其他事不做,一路跟着我有意思麼?”
洛歌一笑對之,毫無被嫌棄了的自覺,“我自是要跟着你,以防你衝動壞事。”
謝長安冷睨他的煞有介事,轉頭看了一眼陸敏青離去的方向,“因妒生事,果然難成大器。”頗爲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陸敏青除了張好看的皮囊就長不了幾分腦子。孤離要是在這裡出了事,孤措必定藉機以此爲由揮兵南下!”她越說越冷,眉利如鋒似淬了冰,“你以爲孤措帶着孤離此來真是爲了和親?!不出三日,孤離這顆棄子必定死在此地。”
聞言,那溫溫和和的書生半點臉色不變,清咳一聲,言笑晏晏,好脾氣地挪開了自己的手,“你以爲主上不知?你也知他必死,死在陸敏青或是其他人手上有何區別?”
謝長安擰眉冷默。她不懂的是,既然帝少姜知道陸敏青善妒成疾,必定忍不了孤離求那一紙婚約之事胡亂行事,不加阻止爲何還放任陸敏青肆無忌憚?值此非常時期,帝后囂張,新妃有孕,內政濁亂,敵國又虎視眈眈正需藉口揮兵,殿下地位岌岌可危,如此時刻,不爭孤離之活反送其向死,不是遂了孤措之願,將情境攪向更難掌控的地步嗎?
洛歌看她面色忽疑忽動,嘆了口氣,“殊不知渾水摸魚。孤措如此,殿下何嘗不是如此?陸敏青不過是順着殿下的心意而去。此中事情,主上皆有安置,你不必憂心。”
書生似是知了內中盤結,但不便明講,謝長安疑慮叢生,看了他一眼,又望了那邊世子孤離所在,抿了抿脣回劍折身。洛歌不緊不慢尾隨,似有感慨,“因情而亂,陸敏青的妒,主上未必不曉,放任卻是利用,陸敏青不愚,遲早清晰,或者其實他已然知曉,只是心甘情願結成主上所望……”洛歌頓了頓,視線洞悉若明地一瞥某處檐角,意有所指,“只希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面不要出現就好,畢竟於公我雖敬佩主上高明,於私,我卻嘆惋陸公子的情願,主上太過薄情。”
“我亦不希望見到陸公子最後傷情收尾。”
旁觀者清。
謝長安心中觸動,面上卻紋絲不泛,冷漠稍減,“王者不淪有情。殿下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即是心甘情願,陸敏青怪不得他人。”
兩人攜着清風一道齊齊下樓,另一處迴避的人這才悠悠於回角現出側臉,脣線微微勾起。
◇◇◇◇
夜中人靜。
遊戲花叢的閶闔世子步出華濃館,夜風攜着浸人涼意拂來,絲絲入骨遊移,宛如殺意一般繞胸而上。
面容陰柔的世子腳步在華濃館門下頓了頓,冷嗤一聲脣邊挾一線笑紋,看了看混沌夜空,垂頭拂袖簌簌走出長街。
孤離腳下不緊不慢,心中漸緩數着步子,偶或擡手劃開五指於虛空做着拿捏抓握的姿勢。
恍如,一切在握的心態。
他一人朝行館相反的方向獨行,直到城牆角才頓下步子。冷風拂起衣衫獵獵作響,流動的氣息隱含着類於刀鋒一般的冷厲。
孤離知道,這是對方故意泄露給他的殺意。
“還不出來?”世子邪氣地挑眉轉身。
夜裡四周蟲鳴絕跡,寂靜無聲。偏在那話落之後,有一道秋水雪光豁然亮起。
婉轉低鳴,嗡聲震顫。
“倒是把好劍。”孤離道,突然伸手一按,腳下借力如夜鷹般騰起。
執劍人有一雙好看的狐狸眼,迷迷離離一彎宛若情深,蘊蘊騰昇的茶色能眩暈與之對視的任何人,只是那周身的氣息,卻是神佛勿近。
“一個人來?”半空中孤離對着橫劍追上的人問,冷冷的含着不屑的笑意。
那人脣邊綻出冰封一般的一笑,挑眉恍如出鞘利劍,含了必定見血封喉的狠意。
“怎麼可能?!”
無數黑色身影落滿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