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營地。
爲時不過一個時辰的狩獵, 衆人的收穫居然甚豐,捕獲的獵物層層疊疊,竟有一座小山一般多。衆人興致高昂, 相互比較着各自捕獲的獵物, 一邊等待皇上現身。
皇上卻遣了內務府副總管範江前來, 請衆人先行回帳歇息, 只道, 比賽之事,皇上在夜宴中自會定奪。
夜宴,即是今夜爲蒼梧王接風洗塵的宴會。夜宴便設在了這圍場的露天營地之中, 以夜色爲幕,星羅爲綴, 蒼梧王爲主角, 百官相陪, 便是連羽林軍軍士與大內侍衛無任務在身者亦可赴宴,取君臣同樂之意。
只見留守營地的羽林軍早早便已架好了篝火堆, 錯落有致地散佈營地四處,篝火堆上支着鐵架子,火邊圍了一圈案桌矮凳,場中多名內侍忙着佈置案桌,擺上酒水果品, 已是準備的七七.八八。
據聞, 在營地設宴乃是菀妃的主意。衆人早早便聽說此次夜宴與衆不同, 待得見到此番陣仗, 新奇之外, 對那夜間的篝火宴更是越發期待,恨不得早早開始。卻又忍不住想, 久久不見皇上,莫非是陪着菀妃狩獵,仍未盡興,還捨不得回來?
他們怎麼知道,皇上菀妃、蒼梧王、還有皇后一行早在半個時辰以前便已回到了營地,且還是三撥人馬一道,浩浩蕩蕩歸來。較之皇上菀妃數量甚豐的獵物與蒼梧王獵得的那一頭龐然大物,皇后一行非但毫無收穫,反倒甚是詭異地拎了一個十三皇子回來……
十三皇子分明不在出行圍場的名單之上,倒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這個一向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小祖宗回來之時卻只是緊緊地攥着皇后的衣袖,垂頭喪氣,而皇上的臉色冷峻,只冷冷地盯着十三皇子。
卻說適才,蕭晸攜孟菀菀循聲而來,孟菀菀笑問黑熊乃誰人所獵,十三皇子當即興致勃勃地跳了出來,連說帶比,聲音清脆,將郎瓔珞遇險、左穆河相救的過程說得驚險萬分、精彩紛呈。孰料,蕭晸靜靜聽完,臉色漸漸轉爲沉峻,只冷冷地道了一句,蕭驄,敢情你將朕的話都當作是說笑了。
十三皇子渾身一個激靈,這才記起自個兒是陽奉陰違,揹着蕭晸偷溜進來的,小短腿頓時一抖,戰戰兢兢地躲到了郎瓔珞的身後,不敢看蕭晸,更不敢吭聲。蕭晸臉色陰鷙,只冷冷地下令立即回營地。左穆河一行便也不狩獵了,護着皇上等人提前歸來。
十三皇子被他盯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眼看着就快要哭了,終於忍不住囁嚅道:“皇兄……十三……下次不敢了……”
蕭晸清冷彌怒地冷哼一聲,“十三殿下膽大妄爲,有何不敢的?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一時貪玩,差點害得你嫂嫂連命也丟了!”
範江吃了一驚。他留守營地,自是不曉得郎瓔珞遇險之事。讓他教唆十三皇子溜進圍場,並暗示十三皇子可以纏着讓郎瓔珞攜着一同進山裡狩獵,這不正是蕭晸的意思麼?爲保郎瓔珞與十三皇子安全,蕭晸甚至還派了大批侍衛在明、隱衛在暗,隨行護衛,但蕭晸此時的盛怒卻不似假裝,還有他那一句“差點害得你嫂嫂連命也丟了”……莫非,這間中出了什麼紕漏?
一路沉默的郎瓔珞忽然冷淡出聲,“皇上何必責怪十三弟?皇上莫不是忘了吧,命臣妾前來參加狩獵的人,是皇上您。那麼,臣妾是不是也要責怪皇上差點害了臣妾?”
蕭晸一怔,臉色驟然變得極爲難看。衆人聞言俱是心驚膽戰,皆不料郎瓔珞的言語竟是這般狠利,刺得蕭晸幾乎下不了臺。
氣氛一時僵住。左穆河這時大步出列,掀開衣襬跪下,朗聲道:“皇上,臣失手讓獵物逃走,令得娘娘身陷險境,臣亦有罪。”一旁的孟菀菀亦輕輕扯了扯蕭晸的衣袖,嬌聲軟語勸道:“十三還小,此乃無心之失,他也知道錯了,你別責罵他了。今日是給師兄接風的好日子,別爲了些許小事鬧得大夥兒不愉快,好不好?”
小事……是呀,她的性命落在別人眼中自然不過只是小事了,遇上一點危險而已,哪裡比得上懷有龍嗣的千金之軀……郎瓔珞垂下頭,輕輕自嘲苦笑。
蕭晸這才斂了怒氣,扶起左穆河,沉聲道:“左卿快快請起,你何罪之有?倒是朕有欠考慮,掃了左卿狩獵的興致。”
左穆河忙道:“皇上言重了。”
蕭晸睨向十三皇子,“範江,帶十三殿下到朕的營帳去思過,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來。”
範江躬身應了,十三皇子頓時如蒙大赦,忙不迭溜了。郎瓔珞心中滿是倦意,亦福了一福,垂眼低聲道:“臣妾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也不等蕭晸答應,她徑自轉身,步履匆匆,走得極快,彷彿迫不及待地想逃離此處。蕭晸望着她的背影,有絲怔愣,耳邊卻忽然傳來孟菀菀極輕的聲音,“若放心不下便去看看吧。”他微微一震,孟菀菀又輕聲道:“你走開了,我纔好和師兄聊聊。”
蕭晸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低道了一聲“多謝”,便追了上去……
孟菀菀凝着前方遠去的背影,有絲癡然,明豔動人的臉蛋漸漸笑開,眼眶中卻又淚水慢慢凝聚。
蕭晸,你總是不明白,其實我不需要你向我道謝,能夠幫上你的忙,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開心……這樣便足夠了,趁我還不貪心的時候……這段日子,已經足夠我緬懷一輩子的了……
左穆河微微緊繃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
“孟菀菀,你不是愛他麼?怎麼將他往其他女人的懷裡推?你這麼做不傻麼?”
孟菀菀緩緩回身,笑顏依然美麗。只是,以往清脆靈動的聲音,此時卻變得極輕,如煙縹緲,彷彿沒有了重量,風一吹便會被捲走,就像她的人一般,“師兄,若你愛過,你便不會這麼說了。”
左穆河微微眯了眯眼,傲然不羈的眸光中暗藏了一抹狠戾,嘴角卻是似笑非笑,“我只知道,無論是人或是物,只要是我愛的,我一定會牢牢拿在手裡。若不在我手裡,我便去奪去搶了過來。”
孟菀菀卻搖了搖頭,苦笑道:“不是這樣的……師兄,不屬於你的東西,就算費盡心機搶了過來,總有一天還是會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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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營帳。
飲霜一看清掀簾而入之人,又訝又喜,上前攙着她坐下,“娘娘,你怎地那麼早便回來了?收穫如何?”又瞅了瞅她的身後,“咦”了一聲,“十三殿下呢?”
郎瓔珞淡淡笑了笑,“十三殿下被他皇兄發現,這會兒被罰思過去了。”
“啊?被皇上發現了?那……皇上沒有責怪娘娘吧?”
郎瓔珞搖了搖頭。飲霜心細,見郎瓔珞臉色有絲蒼白疲倦,懨懨的,不太想說話,便也住了嘴,端上一杯熱茶,看着郎瓔珞慢慢飲了,才輕聲問:“娘娘,奴婢扶你到榻上躺一會可好?”
“嗯。”郎瓔珞點頭站起,卻見飲霜皺了皺眉,望向營帳的門簾,斥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知不知道這裡是誰的營帳?”
門外有人?郎瓔珞一凜,主僕二人對望一眼,均感狐疑不安。營帳外有許多侍衛守着,營地各處又有羽林軍巡邏,這悄無聲息的,莫要是厲害的刺客纔好!飲霜正要放聲大叫,門外之人忽地一聲輕咳,徑自掀開了簾子。
“皇上!”飲霜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奴婢參見皇上。”
郎瓔珞瞬間斂了嘴邊淡淡的那一絲笑意,漠然地盯着還在微微飄動的門簾,“皇上走錯營帳了吧?”
蕭晸的目光又深了幾分,瞥了飲霜一眼,硬梆梆地道:“你出去。”
飲霜有些憂心地看了一眼郎瓔珞,才欠身一福,出了營帳。
蕭晸緊緊盯着她,僵硬的聲音有意地不易察覺的悔意,“瓔珞,你傷着沒有?待會兒朕傳太醫幫你看看。”
郎瓔珞沒有作聲,想了想,好半晌才淡淡地道:“皇上不怪臣妾壞了您的事麼?”
蕭晸臉色大變,“你知道了?”
郎瓔珞輕輕一笑,“臣妾什麼也不知道。臣妾只是猜想,若皇上當真不許十三弟跟來,他怎會有機會混進圍場,還能旁若無人的帶着臣妾進山林?皇上,你適才那麼生氣,難道不是因爲臣妾和十三弟壞了您的事麼?皇上罰了十三弟,這會兒是不是過來要罰臣妾了?可是皇上,臣妾愚鈍,揣測不來你的心思,無論你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江山社稷還是爲了其他的什麼,但請你記得一件事,臣妾只是個女人,也怕死的,很怕,所以下一回,若是皇上還要利用臣妾以身犯險,請您先事前知會臣妾一聲,讓臣妾有個心理準備,也不至於死得不明不白,好麼?”
長長的一番話說完,郎瓔珞只覺鼻間酸澀,心頭亦自一片惶然,雙眼微微溼了……她飛快地垂下頭去,暗暗逼回了眼淚。
蕭晸渾身巨震,胸膛劇烈起伏,雙手垂在兩側,握得死緊。郎瓔珞瞪着他那雙青筋暴露,指節發白的手,心想,他該不會是被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想動手打她吧?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蕭晸終於發現自己的失態,大口大口地深深呼吸,慢慢鬆開了拳頭……
“你……竟是這樣想的?”
“臣妾怎麼想的重要麼?”她冷冷一笑,“皇上,待會兒的夜宴,你是不是還需臣妾配合你做些什麼?你還是先與臣妾說了吧,要不然,臣妾累了,就不出席這夜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