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菀菀的背影漸漸遠去,蕭晸緊緊蹙起了眉頭。
胸前遽痛不止,他伸手輕輕捂住,裡衣竟早已被滲出的鮮血浸得一片濡溼。適才被孟菀菀那樣莽莽撞撞地一撲,傷口果然裂開了。
他微微苦笑,再重的傷他也受過,卻還是帶着一身傷將敵人殺個精光,殺完了也沒昏過去,還能拎了個人奔出十幾裡之外……怎地這一回便如此不濟,不過胸口一刀,便連一盞茶的時間也站不住了?
那一回可說是九死一生,蕭豫派來刺殺他的刺客足足有二十名,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手,算準了他落單的時候,一舉來襲。他微服南下蒼梧郡,除了戚長寧、範江與雲楓,隨扈的隱衛只有寥寥十數人。那會兒,所有人皆被他派出去辦事,只餘了一名隱衛留守客棧護衛他。他此行行蹤隱秘,沒想到竟還是被蕭豫探出了落腳處,刺客陡然從天而降,先殺了隱衛,再轉而對付他。
他仗着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與凌厲狠辣的劍招迅速解決了好幾個刺客,但數十招下來,他胸腹背脊已然全是深深淺淺的劍傷。
他邊打邊逃,逃至馬廄,刺客卻也曉得他的心思,豈容他奪馬而逃?刀劍遞過來的招式越發狠戾,招招殺着,生生將他的步履阻攔下來。
即便是武功再好,雙拳也難敵四手,何況他這是以一敵衆。頃刻間,他雖又殺了幾人,可他瞧見一道凜冽的寒芒倏忽而至之時,他卻已來不及閃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劍尖觸到他胸前的衣衫……
正當他以爲自己便要將性命留在蒼梧郡之時,身後突然冒出了一把長劍,招式古怪,去勢刁鑽,恰恰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刺。
遇上孟菀菀,便是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
他顧不上回頭,回劍一削,一一接下攻來的劍勢。
“他還有幫手!他已是強弩之末,待會兒再解決,倒是這丫頭劍招古怪,先殺了她再說!”爲首的刺客叫道。
明晃晃的刀劍通通改變去勢,往蕭晸身後之人刺去。
刀劍相接,身後之人竟一招盪開了刺客的劍,其中三人兵刃落地。
“你……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清脆好聽的嗓音含着一絲驚慌,蕭晸只覺身後的衣衫一緊,卻是被一雙小手給攥住了。
他忽然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便是那些殺氣騰騰的刺客也被他一驚,盯着他的眼神極其古怪。
約摸是以爲他自知將死,瘋了。
背後傳來極其焦灼不滿的聲音:“喂!你個瘋子,快死了還笑個什麼勁?我可被你害死了!早知道就不救你這個瘋子……”說到最後,隱隱帶上了哭腔,顯然悔青了腸子。
蕭晸笑道:“我笑你這小姑娘有眼無珠,你從哪裡看出來他們是英雄好漢了?”笑聲頓歇,他驀地滿腔豪氣干雲,揚聲道:“我蕭晸怎麼可能死在這些骯髒下作之人的手下?”
他朗聲大笑,只攻不守,劍影梭閃間,每一個刺客的刀劍遞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劍尖卻深深劃過了每一個刺客的咽喉。
回過頭,那張嬌豔明媚的小臉早已嚇得煞白,雙眸卻晶晶亮亮地望着他,恍若天上星辰。
他一手提着長劍,一手拎着那驚呆了的人,展開輕功,離開了那一地死屍的客棧馬廄。
彼時,他還不知道,那個誤打誤撞救了他一命的莽撞姑娘與他秘密到蒼梧郡所辦之事有莫大的關聯。
奔出近十里,確定身後不再有其他刺客追來,蕭晸才停下,放人。
適才還埋怨他連累她的人這會兒能走卻又不走了,萬分好奇地盯着渾身浴血的他直瞧,甚是景仰地道:“你的武功真好!你是哪個門派的?你的師父是誰?那些人又是誰?爲什麼要殺你?你和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沒理會她,筋疲力盡地就地一坐,開始撕扯衣衫包紮傷口。
“喂,你的衣衫全是血,還怎麼包紮傷口啊?”她想了想,突然動手撕了自己的外衫遞給他,“你用我的吧,我的乾淨……呃,至少比你的乾淨……”
蕭晸一怔,接過那撕得七零八落的碎布,唯一沉吟,問道:“姑娘是否知道就近有什麼地方能讓在下安全養傷?”
她明媚的臉蛋朗朗笑開,直點頭,“有的有的,我帶你去,絕對安全,還有大夫和傷藥。”
她將他帶回了她的家。
煙霞山莊。
怪不得她使得一手上乘劍法。煙霞山莊的劍法名動天下,便是莊主的小女兒,也身手不凡。
他順水推舟地在煙霞山莊養了幾天的傷。雲楓很快便尋了過來。
臨走前,他道:“叨擾姑娘多日,在下謝過姑娘相救之恩。”他摘下套在拇指上的羊脂白玉玉扳指遞到她面前,“這枚扳指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以此爲信物,姑娘可至上京金吾將軍府要求任何報酬。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
她接過那枚玉扳指,卻又遞迴到他面前,笑嘻嘻道:“不必去什麼將軍府,我想在就想要你的報酬。”
蕭晸問道:“那你要什麼?”
她眨着眼睛,笑得像只偷葷的小貓,卻漸漸地滿面通紅,脆聲道:“我要的報酬……是你……以身相許。”
蕭晸一怔,旋即輕聲道:“在下已有妻室。”
他還記得,那時候她一張燦若朝霞的臉蛋一瞬黯了下來,眸中彷彿隱隱有淚光。
他正欲轉身,衣袖卻被一隻小手緊緊扯住。孟菀菀仍是笑,那樣明豔的笑容,叫蕭晸分不清是她究竟頑笑還是認真,“若是……我以身相許呢?”
他沉默良久,末了,終於咬牙吐出一聲:“好。”
若有煙霞山莊爲後盾,蒼梧郡的那件事必能事半功倍。
江山社稷面前,他只能自私。
雖然愧對孟菀菀,但是他會好好的補償她。她是小孩心性,只要他偶爾聽她唧唧喳喳地閒話家常,偶爾陪她練練劍過過招,偶爾帶她出去騎馬狩獵,她便笑逐顏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卻沒有想到她竟已深陷至此。
她最想要的,偏偏是他給不了的。
菀菀,蕭晸這輩子,只能負你了。
一陣天旋地轉,蕭晸閉了閉眼,腳下踉蹌。
戚長寧站得離蕭晸最近,忽覺一股極淡的血鏽之氣掠過鼻間,下意識望了蕭晸一眼,只見蕭晸的身子微微一晃,竟猛然往前倒去。他心下一驚,當即搶上前扶住他。只見蕭晸臉脣蒼白得嚇人,微微闔着眼睛,胸前一抹血紅鮮豔刺目。
“皇上!”戚長寧的呼聲響徹養心殿,“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