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他懂了。終於懂了。她心心念念等着盼着的人,從來便不是他。
瓷碗摔落的一瞬,她似乎被那尖銳的聲音驚了一驚。雖是沒醒來,卻不覺地緊蹙着秀眉,纖柔的小手輕輕凌空一動,彷彿想要抓住什麼。
蕭晸下意識地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卻猛地回過神來,用盡一身的力氣逼迫自己轉過身,不去看她。自嘲的冷笑慢慢爬上嘴角,他暗暗對自己道,蕭晸,你這跳樑小醜當得也夠了,她永遠不會承你的情,你又何必兩次三番作賤自己,白讓七弟看笑話?
他明明這樣想着,可爲何心卻似被掏空了一般,那樣猶若死灰,再無生氣?他已分不清,這段漫長的時日究竟是老天成全了他一段如夢似幻的愛戀,還是成就了他一段刻骨蝕心的殘酷。可他卻是明白的,正是他一手埋葬了她的明日,是以,她用一聲“蕭豫”,蒼老了他的如今。
未幾,門外腳步聲輕響,旋即傳來內侍驚怯的聲音:“殿下,可需奴才進來伺候……”
彷彿被誰人窺探了秘密,他怒火陡生,咬牙低吼:“滾!”
門外立時寂靜下來。蕭晸眉峰狠狠一擰,終究還是大步上前,粗暴地打開.房門,“來人!”
退到遠處守着的一衆侍女和內侍連忙迎上來,爲首的內侍見他一身濺了一身湯藥,汁水狼藉,不由得脫口道:“殿下可是燙着……”話未說完,卻在蕭晸陰狠的目光下噤了聲。
“重新煎一碗藥過來。”蕭晸沉聲吩咐道,旋即冷冷盯着她的近身侍女,“好生照料太子妃。”
那是蕭晸最後一次在他人面前提起“太子妃”這三個字。自那一日之後,大胤朝野皆知,太子終究還是厭倦了太子妃,昔日傾城獨寵的光景已然不再。漸漸的,誰都知道,太子最是忌諱旁人在他面前提起太子妃,而太子妃亦終日閉門不出,彷彿被打入冷宮一般。
前一日,太子分明還當着上京百姓的面,抱着不省人事的太子妃飛奔回東宮,那焦急如焚的神色真摯得叫人動容。誰又能想到,不過一個晝夜,那樣情深愛篤的少年夫妻,便莫名的反了目?
人心原來可以變得那樣快。
一貫冷漠寡言、處事中庸的太子亦彷彿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變得專橫跋扈、暴戾無度。倒也並非昏聵無能,朝堂政務他依舊處理得有條不紊,叫人尋不出半點錯處,卻是在出謀劃策、對付政敵之時不擇手段,動輒致人於死地,不講情面,不留餘地,狠辣得叫人心驚。
其時皇帝龍體已然大不如前,屢次罷朝,到得後來,更是直接命了太子暫理朝政,自己則於深宮靜養,除了太子,不見任何朝臣,包括他最疼愛的兒子祁王。此事蹊蹺,太子卻越發的肆無忌憚,把持朝綱,隻手遮天。朝堂之上無不人心惶惶——尚爲太子便已如此專橫,倘若日後登了基,豈不是個暴君!
郎相耿直,竟無懼太子的雷霆手段,修書上奏皇帝,參了太子一本。卻不想,那本奏章未曾送到皇帝面前,便被太子截了下來,於早朝之時,當着衆臣的面,扔在了郎相腳下。
太子高高立於金鑾殿之上,神色冰冷,沉聲道:“郎相是兩朝衆臣,爲我大胤鞠躬盡瘁,辛苦了大半生,是該好好享享清福了。郎相今後便不必再上朝了。”
郎相蒼老的面龐霎時慘白如紙。餘人無不驚愕,卻礙於太子威儀,滿朝文武竟無人敢站出來說上一句。太子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漠然道:“既然衆愛卿無事上奏,那便退朝罷!”
“皇兄請留步。”
出聲的是祁王。
太子挑了挑眉,眸光冷冽地盯着祁王,淡淡道:“哦?七弟有何事要上奏?”
祁王迎上太子的目光,毅然道:“臣弟懇請皇兄收回成命。郎相去留,當由父皇定奪。”
太子眸光一沉,衆人沒來由地心下惴惴。然而,誰也沒料到,太子卻是輕輕揚起了嘴角,冷然一笑:“七弟有所不知,讓郎相不必上朝,正是父皇的意思。”
郎相咬牙道:“老夫不服!皇上久不上朝,這豈會是皇上的意思!”
太子的語氣隱隱不善,“郎相,孤敬你是長輩,纔沒有做絕了。孤勸郎相還是識時務點的好,否則,孤要動你,那是易如反掌!”
郎相一驚,竟跌坐在地。一旁的祁王亦沉了臉色,“皇兄,臣弟多日不見父皇,甚是掛念,求皇兄讓臣弟進宮侍奉父皇。”
太子神色一凝,旋即淡然道:“七弟如此孝心,孤定會將七弟的心意轉告父皇。只是,父皇近來龍體欠安,需要靜養,最忌閒雜人等打擾。孤自然盼着能與七弟一同侍奉父皇左右,但父皇對七弟一向寄予厚望,若因孤的一己之私,誤了國事,豈不愧對父皇?孤聽聞近日匈奴餘孽又來進犯,七弟兵法嫺熟,驍勇善戰,想來正是率軍出征的不二人選。”
祁王臉色一變,還來不及反應,太子已一聲令下:“祁王接旨!”
祁王咬牙跪下,“臣在。”
“着祁王明日率一千精兵返雁門關,此次務必要將徹底滅了匈奴一族。”太子微微眯了眼,森然道:“倘若匈奴尚存一人不死,你們便也不必回來了。”
那一瞬,太子的眼中彷彿閃過一絲殘狠,寒峭的神色驀地驚了衆人,大殿之上竟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匈奴一族早已被太子與祁王當日率的三十萬大軍剿滅乾淨,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的老弱婦孺逃至了北邊苦寒之地。他們既從滅族大禍中僥倖脫逃,又怎會再來進犯?只怕是刻意藏匿起來還來不及。退一步而言之,北邊地廣人稀的,區區一千精兵,豈有可能將所有匈奴餘孽一個個找出來殺了?
這分明是太子變相的放逐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