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醫仙今兒個有些坐立不安, 風靖無論怎麼勸都靜不下來,提心吊膽地在屋子裡來回走,不時瞅瞅自己的那兩隻寶貝有沒有回來, 待看見蘇散和麻葛的身影, 乾脆就出了房門, 一把揪住自己的寶貝孫女, 口口聲聲:“寶貝小一, 咱們回山上去,快走,今兒個就走!山下太危險,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風靖一臉無奈的喝着茶, 畢竟,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在此事上,自己並不能多說什麼, 只能讓他們自己決定,這個麻醉...唉...
麻葛自然知道自家爺爺在糾結什麼,拉着他坐下,又捧了一杯茶過去,靜靜伏在麻醫仙的膝蓋上, 大大的黑眼睛望過去, 麻醫仙便靜了下來, 只聽見自己的寶貝孫女軟聲軟語的說:“爺爺, 你可是擔心小一的爹爹?”
蘇散有些愕然, 但也沒在此時發問,只是自己也尋了位置坐下來, 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地品,順便聽自己的心尖尖接下來的話。
“爺爺,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若他已經決定做些什麼,任你,任我,任別人怎的難過,生氣,憤怒,都無濟於事。我們回到山上,他知道山上的路,難道只是爲着他一個人,我們還要東躲西藏?他有他的生活,小一也有小一的生活,本來就是各自經營,容不得旁人來多言。爺爺可是覺得他不是旁人?可是小一覺得,對小一而言,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妄圖干涉我生活的人,不是父親,不是親人。自小,小一的親人,便只有爺爺,和他。”
說到這裡,她擡起頭,靜靜地看了看蘇散,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信賴。又磚頭看向麻醫仙:“爺爺,小一知道你爲難。可是,他既知爺爺會痛苦,卻依然做了這樣的決定,便已經不再是爺爺心想的那個人了。”她從袖口取出一枚蠟丸,靜靜的放在麻醫仙的手中,“爺爺,您是知道,這有什麼功效,小一沒有爹爹,就只有你這麼一個爺爺。”
麻醫仙盯着手中的蠟丸,有些出神,風靖雖有些好奇,卻也知趣的沒有問,只是沉浸在她的一番話中,明明沒有感覺到一點怨恨,只是平平靜靜,卻讓他覺得震驚,這麻葛,乾脆連倫常都不認了嗎?那是她的親身父親啊!
屋子裡很是安靜,只有蘇散放下茶杯的聲音,在這靜寂中無疑有些刺耳,他站起身來,走到還在半蹲着的麻葛身邊,只問了一句:“想清楚了?”聲音一如平日的沉靜,可麻葛卻聽出了裡面微微的顫動,她直起身來,環抱着蘇散的腰,低低的說:“從小,便只是你,也只能是你。”頓了頓,又笑了起來:“只有你!”
風靖和麻醫仙恍然大悟,麻葛年幼時,蘇散既做爹,又做娘,疼她寵她;長大一些,又做哥哥,師父,骨血裡麻葛已經認定了蘇散。旁的人根本無法走進他們的世界,眼看着自己名義的爹要來分開她們,小一不給他苦頭吃,已經是念及麻醫仙的情緒了,麻醉對她而言,不過是冠着“父親”名頭的陌生人罷了。果然,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蘇散,也只能有一個蘇散!
蘇散靜靜地,沒有動。風靖和麻醫仙知趣的離開,併爲他們合上了門。麻葛聽着蘇散的心跳聲,莫名的覺得安寧,這輩子,若是這個人在自己身邊,便永遠不會害怕,不會孤獨,心裡滿滿的,容不任何旁的人來插科打諢。她淺淺的笑彎了眼睛,地獄?他自然就會慢慢爬進去,何必我動手?
“只有,我,嗎...?”蘇散問得有點吃力,卻感覺她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承認,心裡堵着些什麼,讓他說不出話,卻還是緩緩問道“沒有,別人?”懷裡又是一陣點頭的迴應,讓他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話也連貫了一些,“任何人?”一陣輕笑,麻葛擡起小腦袋,很是戲謔的笑話蘇散:“啊呀啊呀!今天的師父真奇怪!明明快要成親了,還問這話!”說完又覺得應該不好意思一下,眯眯眼,撇撇嘴。忽的,又歪着腦袋笑了笑,把手放在心口,很認真,堅決的點頭:“就只有一個你!心裡滿滿就只是你!”
蘇散半蹲下來,對着麻葛的眼睛,確定着裡面對自己的深情,忽然笑的開懷,把麻葛從腋下一把抱起來,控制力道將她拋起來,樂的麻葛直笑,待落下來時,又一把橫抱着,笑看着自己心愛的寶貝,濃墨般的長髮靜靜瀉下來,細緻的面龐因爲剛纔那一拋,笑的泛起淺淺的紅暈,從小到大,她的每一張笑顏,自己都刻在心上,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彷彿穿透自己靈魂般的,引發共鳴。他知道,自己笑的很開心,聲音很高,很快樂,也感覺得到自己的心此時才完全丟開了唯恐失去她的擔憂,他從來不知自己能夠這樣幸福,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在心上人的心中,佔滿了全部!那種感覺,幾乎讓他落淚,幾乎讓他幸福的心疼,於是,他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那種疼痛,對着麻葛的眼睛,認真的,卻帶着狂亂的興奮,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小一,我愛你!我愛你!我的小一!”而麻葛,只是笑着不住的點頭,眼睛裡的淚水洶涌着滑落...
門外的麻醫仙和風靖,眼睛卻溼潤了...自己以前未嘗沒有這樣濃烈的真摯的情感,他們也曾想這樣深情的告訴對方,只是,蹉跎歲月的,卻又偏偏,也是這種真摯...麻醫仙靜靜感受着屋裡二人那彼此唯一的決心,暗暗做了決定,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麻葛的生身父親,若要拆散他們,自己便當從未有過這樣的兒子!他們,決不會分離!
等平靜下來,四人圍在一起商談,風靖忽然問麻葛:“小一,你是怎麼知道他的存在?”麻葛有點得意的說:“你們一個一個都以爲我會難過,露出多少破綻?哼!就今天,我還見着他呢!不過,他內力不精純,又雜七雜八不知學了哪兒的功夫,很是不濟。”麻醫仙點點頭,“自小他就覺得山上的武功進展太慢,醫術又覺得學來費力不討好。”當然,麻葛自然不會告訴麻醫仙自己下了“流觴”給那個人,偷偷給蘇散遞了個暗示,蘇散哼了哼,“師父,我想盡早和小一成親,不然,我怕...”後面的話,麻醫仙自然心知肚明,不說也無妨。
麻醫仙思量許久,點了點頭,“也好,這樣一來,任誰都不能隨意將小一帶走。嗯!怕就怕,成親那日不好辦...”三人都有些沉默,只有麻葛開心的咬着點心,”爲什麼成親非要別人在,有爺爺你,再加上風靖爺爺,不就成了?”三人啞然,沒想到最灑脫的,居然是這個主...不過,這樣也好,有自己和風靖證婚,就沒問題了!呵呵,女大不中留啊!
不過,有些話,此時不說,便不太合情理。麻醫仙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事情的真相說與麻葛聽,畢竟此時的麻葛有了自己的想法,何況又有蘇散在身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反彈。
原來,當年麻醉下山的時候,是帶有些憤憤的。知子莫若父,麻醫仙也不是蠢人,自己的兒子急功近利,武功醫術都只是半吊子的水平,卻偏偏對山下有種近乎狂熱的幻想。他不像歷來山上的麻衣傳人,耐得住寂寞,心心念念着富足的生活,最後連自己的妻子,都開始天天在自己耳邊唸叨“男人就要贏得功名”,弄得麻醫仙很是煩躁。最後,雖同意二人下山,卻也並未將麻衣令交予麻醉。
下山後的麻醉,自然聽聞麻衣令的傳言,但他並未見過父親有過那樣的東西,看父親一心住在山上的樣子,更不會有其他孩子出生,若真有麻衣令,還不是屬於自己的?便沒放在心上。但山下的誘惑,卻實實在在浸染着他的靈魂,在麻醫仙眼裡,他不過武藝平平,但在山下,卻擠入高手的行列,何況一旦扯上麻醫仙的名號,便絕不是普通的存在。因此,金錢,美女,權利,只有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山下一年,朱隱籌劃麻衣令,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麻醉。他不停地暗示麻衣令確實是在伽洛山上,在麻醫仙手中,剛開始,麻醉自然不信,可惜,多少人曾經迷失於三人成虎,麻醉也不例外。疑惑一旦滋生,帶來的,便是父子二人的爭吵,直到麻醫仙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再不見他,而麻醉,也心生怨恨,乾脆扔下自己懷孕的小妾,去姑射城享受更爲令他神魂顛倒的生活,甚至連名字都改爲聞人醉。
麻醉畢竟也算是金龜一隻,他的小妾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女子,頗有幾分骨氣。只是,這被拋棄的小妾終於求人聯絡上麻醫仙時,已經是彌留之際,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指着滿身血污的嬰兒,眼神中連絕望都不再有,便閉上了雙眼。麻醫仙很是悲憤,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心裡也有說不出的味道,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一時心軟,將麻衣教的任何事情透露給他。襁褓中的嬰兒也乖,一直沉沉的睡着,可愛的緊。畢竟是自己的孫女兒,心裡疼愛的很,正想着給小寶貝起什麼名字,卻見嬰兒右手旁有小小的紙牌,用清秀的字寫着“糾糾葛屨,以屨霜。”麻醫仙思量許久,終於決定,叫自己的孫女“麻葛”,以求將來平安無災。
麻葛聽的發怔,她能想到那人的出現對自己不利,也知道蘇散和爺爺揹着她的原因,但一直以來,還是將他與自己的生活聯繫在一起的。可當這樣的故事如此具體的呈現在自己眼前時,她卻是有些怔忪,甚至覺得那個人的眉目遠離自己的大腦,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心裡並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點情緒,彷彿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別人的父親。
她靜靜的垂着眼簾,莫名的覺得空虛,也越發覺得,若是沒有了蘇散,她不過只是遊離的飄揚的不存在的那些東西,只是爲了他,才存在於這個世界,存在於這裡,只因爲在他的心上,所以,她才能存在。否則,她便只是這個世界上孤獨的一抹靈魂,沒有目的的行走,看不到方向。既然如此,自己便不用擔心旁的什麼,聞人醉麼?你便是下了地獄,我也不會有一點惆悵了!
擡眼衝擔心着的三人笑笑,“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說怎麼他的主子也在不停試探我的存在,原來連他也不知道,這樣不是很好嗎?”三人舒了口氣,這樣的小一,終於正常了。不過轉念想想,麻醉畢竟不是傻瓜,一猜小一的年歲,自然便知是自己的女兒,那時,便真是掩飾不住了,小一也必然會暴露出來...
三人一陣揪心,趕快按最壞的情況開始佈局,心裡都將麻醉排除出最近的見面名單,想見小一?哼!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