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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三年

067 三年

這天,

下了場急雨。

門外起了風沙。

門內,夜雨飄燈,櫃檯上點着一綹小指長短的焰苗,昏黃黯淡,在溜進來的夜風中嗤嗤搖曳着。

燈盞旁倚着個人,素袍挽發,漫不經心的髮髻上,搖搖欲墜的彆着根細長的烏木簪子,斜插在墨發間,隱隱泛着幽光。

這個人的身材頎長挺拔,可不知道是不是穿的單薄,此時此刻瞧着反倒有些清瘦,挽着袖子,一雙白皙的手臂露在外面,出奇的白,白的像是冰,帶着一種奇異的剔透感,燈火下,彷彿能瞧見皮肉裡的細小脈絡,宛如血管與筋絡都能瞧個一清二楚。

這可不像是沙漠裡的漢子。

他是低着頭的,腰間別着個嗩吶,似在忙着什麼,纖長飽滿的十指輕輕翻動着一沓朝廷頒佈的懸賞令,若非掌心關節處生着老繭,恐怕這雙玉手一拿出來,天底下怕是不知道多少女人要黯然失色。

掌心輕動,腕間的一串銀製鈴鐺便叮叮噹噹的晃了晃,算是給這冷清的地兒添了幾許生氣。

外面的雨勢不大,甚至還能聽見屋檐下的雨落,大的是風。

彷彿覺得燈火有些暗,男人挑了挑燈盞裡的燈芯,本來只是小指長短的火苗,立馬又漲了一寸,屋裡又敞亮了些。

他忽然擡起了頭。

他一擡起頭,剛剛亮起的光,似是又暗了,黯淡無光。

一張輪廓清晰,膚色白皙的臉也跟着擡了起來。

剎那,屋裡真的像是暗了,彷彿所有的光被吸扯了過去。

這是個青年,一個渾身上下都透着股清寒的青年,儘管是在這大風大沙的沙漠中,可瞧見他那張臉,剎那間,所有的塵灰飛沙都像是消失了一樣,乾淨,明眸皓齒,乾淨到像是不沾半點塵俗。

他的眼睛很朦朧,宛如罩着層水霧,眼尾有些狹長且彎弧上翹,眼頭傾斜而下,光潔白淨的額前散亂着幾綹髮絲,半遮半掩着兩條細長且堅韌的墨眉,還有那顆眼角下泛紅的痣。

他有一雙薄脣,薄的像是兩柄劍,冷冽清寒正是由此而來,一抿嘴,竟能帶出殺氣。

好在他會笑,笑的瀟灑,以至於眉宇間又有種恣意人生的疏狂,連帶着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都明淨了一些。

人生不就該如此麼,怎麼活,怎麼生,怎麼死,都應該由自己決定,盡情盡興,豈不快哉?

他很漂亮,漂亮這個詞用來形容一個男人或許不是很合適,可事實就是如此,過去的十幾年他已生的令人驚心動魄,如今這張臉愈發的漂亮了,漂亮的都有些近乎妖邪,筆墨難表,天人化生。

他是蘇青,三年後的蘇青。

而他之所以擡頭,是因爲聽到了外面趕來的馬蹄聲。

眼皮一顫,蘇青這才放下懸賞令,慢吞吞的起身,收拾着客人們吃剩下的殘酒,還有沒啃淨的骨頭。

收拾到一半。

店外便起了拍打。

“砰砰砰~”

自曹少欽莫名消失之後,東廠如日中天之勢暫緩,這片大漠上又來了不少的新鮮面孔,走走停停,來來去去,客棧後頭他都不記得自己斂了多少具屍身了。

人生如戲,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做這斂屍的活計。

“開門吶你倒是!”

外面的人已等的不耐,索性放聲吆喝了起來。

蘇青拉開門拴,木門“嘩啦”被人推開,一個慌里慌張的青年腳下踉蹌的跌撞了進來,看來蘇青再不開門他都打算撞了。

那人身穿素白長衫,劍眉朗目,揹着行囊,頭戴布帽,繫着面巾,身後還有一匹駱駝,像是個落第的秀才,慌慌張張的,有些呆裡呆氣。

“我說風裡刀,你就那麼點本事,大晚上的也敢在這大漠裡闖蕩,就不怕餵了狼崽子!”蘇青擦了擦手,饒有興致的打趣道。

大概是龍門客棧重開不久,差不多是半年的時間,這小子便孤身一人來了這大漠裡頭,在路邊都快渴死了,被蘇青撿了回來,救活後,只說是來找他爹的,問他有沒有看見個買賣消息的中年男人,留着短鬚,膚色黝黑,像是個教書先生。

蘇青說沒見過。

結果這小子硬是在大漠上混了下來,也不在客棧裡待着,一邊倒賣消息賴以活口,一邊找着他老子,一來一去,時間過得很快,就和蘇青熟絡了。

風裡刀把駱駝牽到後院,揣着手,縮着身子,手裡也不知道從哪拿出把花生來,倚着牆慢條斯理的吃着,然後才反譏道:“我?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一大男人長這麼漂亮,小心遭人惦記!”

武功不怎麼樣,嘴上倒是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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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勸你了多少回了,讓你找幾個夥計,這道上撈食的,勢單力薄可不行,誰都想要來咬上一口,防這防哪的,你也不嫌麻煩!”

蘇青又坐回了櫃檯後,想了想,確實如此,他倒不怕事,就是覺得事多了也煩,而且日子一長,客棧裡清閒的厲害。“唔,你知道的,有的人我信不過,信錯了人也是件麻煩事!”

風裡刀一下子湊了過來,唾沫星子亂飛。

“你早說啊,我就認識幾個,都挺靠譜的,這事我替你包圓了!”

蘇青一擡眼角睨了他一下。

“是不是又是什麼犯了事的,想來這大漠避避啊?你收了人家多少兩銀子?”

風裡刀嘿嘿笑了笑,被戳穿了心思也沒什麼不好意思,做他這一行的,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臉。

“五個人,一人三百兩,聽說是被當地鄉紳逼的活不下去了,這才鬧了人命!”

“你倒是會做生意,讓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蘇青一摘牆角的劍,取出一塊白帕,慢慢擦拭了起來。

“沒消息啊,方圓幾十裡地的道上朋友我都打聽遍了,也沒人知道什麼叫金鑲玉的,會不會早就已經死了啊?”風裡刀忽的一止聲,然後又忙轉話題。“也說不定是改名換姓了呢。”

“最近江湖上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蘇青不爲所動,坐在火光前,一遍又一遍反覆擦拭着照膽,劍身彷彿一片瑩瑩玉色,泛着青光。

風裡刀忙點頭。

“有啊,聽說最近江湖上出現了幾位高手,專門暗中刺殺東廠提督,厲害得很,叫什麼趙懷安的,還有就是又成立了個西廠,想不到大明江山,如今竟被一羣宦官把持,真是可笑!”

“趙懷安?”見他這麼殷勤,蘇青笑道:“行了,除了那五個人,你是不是還有事求我?”

“嘿嘿,啥事都瞞不過你,那五個人上了通緝令,道上的人都想去領賞呢,我想請你去幫忙護持一下,大不了分你兩成銀子,明天就動身,我幫你看店。”

風裡刀湊的更近了,像是要瞧瞧眼前這張臉是不是真的。

蘇青揚揚眉,似笑非笑。

“算了,那兩成銀子還是留給你自己吧,至於那五個人,你可是做了保的,要是人不行,我先割了你這油嘴滑舌的舌頭,再宰了他們!”

他望着劍身,輕聲道:

“另外,真要是沒消息就算了!”

風裡刀應承着。

“我說你一人爲什麼會呆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哪也不願去,敢情是在等人啊!”

蘇青擦着劍,語氣平靜道:“我可不會等誰,我誰也不會等!”

風裡刀一撇嘴。

“那就說定了,明兒個出去走走,我是怕你一個人悶在這出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蘇青收起劍。

“行了,歇息吧,明天再說!”

……

自曹少欽埋骨大漠,東廠如日中天之勢雖緩,卻未止,而今更是設立東廠和西廠兩大勢力。東廠,本名東輯事廠,在朝廷各大衙門均有派人駐守,兼掌偵緝、調查之權責,其中譬如曹少卿那般已可掌握百官生死予奪之權。

西廠,便是西緝事廠,亦是大內密探,在天下廣佈偵緝網,羅織罪名,屢行大獄。京城內外,百官無不聞風喪膽,論及兇名比之東廠猶若虎狼之別,西廠掌印督主雨化田更是萬貴妃之心腹,不到半年,便已位高權重,得盡恩寵。

轉眼,已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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