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殿裡鴉雀無聲, 霍冶死於亂箭之下,皇帝就還是霍安。
這次霍冶能悄無聲息的打到京城,要說朝廷中沒有內應那是說出來都沒人信的。但要現在就當着衆人的面抓出來狠狠收拾一頓也不見得是個明智之舉。霍安在這次的早朝上沒說太多, 只是交代了下叛軍已經被剿滅, 霍冶死了, 大家以後還是該幹嘛幹嘛, 人心不要浮躁。
有膽子比較大的朝臣站出來說霍冶在朝中一定有眼線, 朝堂需要肅清。一句話引得其他朝臣神色各異。有一臉看熱鬧的狀態的,也有看起來表情有些古怪的,有思緒完全遊離在外思考着晚上吃什麼的, 還有偷偷打着哈欠在想什麼時候能下朝想快點回家睡覺的。
霍安沒有正面回答這位朝臣,雖然心底還是敬佩他的勇氣可嘉。他說這件事他記下了, 回頭會考慮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去做。
就這樣下了早朝, 鄭旭也忙完手裡的事趕回來了, 聽說霍菀已經睡了,他就沒去叨擾她, 而是徑直去和霍安繼續單獨議事。
幾日下來,不管是霍安還是鄭旭都已經很疲憊了。兩個人坐着,先呷了口熱茶,沉默了一會,纔開口說話。
“今日那幫朝臣說要肅清朝堂時我真想說他們站着說話不腰疼。那些眼線能夠是那些站在後面發呆走神的人麼?必然是手握重權的朝臣。我要是隨便提溜出來幾個發配回家, 明日的早朝都不用上了, 因爲根本就無人做事。”
“培養後起之秀當務之急。”
“話是這麼說沒錯。”霍安深深嘆了口氣。也只有在自己妹夫面前霍安能稍微放鬆一下, 說點想說又不能對那幫朝臣說的心裡話, “可今年過了殿試的人, 也不過是矮子裡拔高子,甚至都讓我懷疑這一選拔制度到底有什麼意義。”
“聖上的得力助手之一張仝大人也是殿試選上來的, 聖上用着不也挺順手的。”
“哎,幾年下來,也就這麼一個,其他的……別提了。”
殿外好不容易甦醒的張仝此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下意識揉了揉,手背上立馬又沾上了鮮紅的鼻血。一旁服侍他的宮女爲他遞上手帕,說:“張大人的鼻子受傷了,切忌去揉,否則還是繼續流鼻血的。”
“哦,多謝。”張仝接過手帕,見上頭繡了好看的荷花,不忍讓荷花被自己的鼻血弄髒了,只好默默的將鼻血擦在了官服上。
“我暈倒了多久?”他問。
“有一個時辰了。”宮女隨口答道。
糟糕……
張仝還惦記着早朝呢,趕緊下牀就準備往議事殿趕。宮女連忙將他攔下,說:“早朝都結束了,張大人着急忙忙的要去幹什麼?聖上交代過了,讓張大人今日就先歇着。”
張仝聽了有些喪氣。這麼重要的早朝,他竟然會暈倒,那聖上對他該有多失望!
“張大人,您是餓暈的,平時沒注意鍛鍊身體吧,早飯也要好好吃的,不然關鍵時候出狀況,那就麻煩了,對吧。”宮女還苦口婆心的規勸他。
張仝煩得很,哪裡還聽得進去嘮叨,他走了沒兩步,突然開始眼冒金星,忙扶住門框,好讓自己能站穩。
“說了還不聽,這下知道厲害了吧?”宮女端了粥,塞到了他的手上,“張大人快吃點粥吧,不然一會還得栽在地上。”
“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兒幹活的?”張仝已經有些怒意,不過是宮裡的丫鬟,怎麼從剛纔開始就一直沒完沒了的對他叨叨。
“奴婢叫芙蕖,是伺候梅昭儀的。”
芙蕖以爲張仝問她名字是對她有好感呢,一邊回答一邊還挺高興,殊不知張仝是打算秋後再找她算賬,所以得先知道她叫什麼,在哪裡能找到她。
只不過張仝的這個秋後算賬還真的拖到了秋天過後都沒影,在霍安決定剷除朝廷上的叛逆分子後,張仝就忙得不可開交,早就把芙蕖拋之腦後。
霍安希望張仝能迅速成長起來,於是將許多亂七八糟繁雜的工作都交給了他。張仝時常從天沒亮忙到後半夜才能回家躺下,但每到飯點,他還是會記得曾經有人對他要好好吃飯,不然關鍵時候容易出狀況,然後乖乖吃點東西保持體力。
突然開始管東管西,朝中自然有人對張仝心生不滿。或出於嫉妒,或出於不滿,總之,張仝和其他朝臣的關係也不似從前那樣平和。
張仝是老實人,從小到大也沒經歷過太多風浪,一下遭受那麼多的壓力和白眼,他的心情可想而知。白日有事情忙還好,到了夜裡他一個人坐在牀上,腦海裡不自覺的回憶起早朝上私底下其他朝臣們的冷言冷語,突然覺得又委屈又不甘心。
他開始難以入睡,常常翻來覆去許久才能小睡一會。以爲睡了很久了,起來才發現一炷香都還沒有燃燒到底。
難啊……
他看到落在地上的髮絲忍不住感嘆。
真是難啊……
幾個月後,芮梅平安誕下皇子。因爲是男孩,按照規矩,霍安給他起名霍寅。
據說生時芮梅連哼都沒哼一聲,但生完一聽產婆說是男嬰,她“哇”的一聲就哭了。霍安還道她是感動得哭了,沒想到芮梅在他懷裡哭唧唧說不希望霍寅將來也像霍冶一樣死於亂箭之下,霍安語塞,只好安慰她:“那萬一……他成了我這樣的呢?”
“那也不好。爲了皇位不惜手足相殘,我不能接受霍寅捲入這種紛爭裡。”
於是夜裡,霍安把張仝召進宮中,和他連夜討論了立太子一事。
“張大人,朕的皇位得來不易,其中種種你也是知道的,我就不贅述了。朕想立霍寅爲太子,將來着重培養,你以爲如何?”
張仝心想,皇位是你的,兒子也是你的,立詔書的也是你立,我能以爲如何?
他嘴角抽搐一下,點了點頭,“臣以爲可行。”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還有一件事,朕要和你促膝長談一番。”
“敢問聖上,是何事?”
張仝還以爲他是打算和自己聊一聊朝堂上的事呢,誰知霍安看着他,語重心長的說:“張大人,過了年你也該二十有七了,準備什麼時候成家?朕以過來人的身份想同你說,有了妻兒,那種心境是不一樣的……”
之後霍安又滔滔不絕的和張仝討論了許久他沒成家和成家後的變化,直至後半夜。
第二日,霍安在早朝上將自己的決定告知了朝臣。立霍寅爲太子,以及將來他的子嗣都將由梅昭儀所出。
朝臣們聽後一片譁然,都在想萬治帝是瘋了吧,他說的這些真是聞所未聞。但朝臣們自然是不敢質疑皇帝的決定的,只好把內心的各種情緒宣泄在了張仝身上,以爲這些主意是他提的。張仝除了默默忍耐之外還能怎麼辦呢,他心裡苦,卻什麼都不能說。
五月,水光瀲灩晴方好,鄭旭終於暫時忙完了手裡的公務,得以抽空陪霍菀和鄭誠回了趟安平。
在安平的宅子霍安一直有安排人在維護,雖然那裡早就無人居住,但不知爲何,霍安和霍菀都不希望他們有朝一日回去,看見的會是搖搖欲墜年久失修的危房。也許是因爲於他們而言一切都是從安平開始的。
霍菀難得回來一趟,最高興的莫過於於秀秀了。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了,身材日漸豐腴。她見了霍菀,也說有時候經過公主府的時候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雖然她明知裡頭沒人,但就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顧長生的死她也有所耳聞,礙於種種,她沒在霍菀面前提起。
“這次回來待多久?”走在路上,於秀秀問。
“大約再待兩日就要回了。”
“這麼快?哎,真捨不得你。”
一邊走,於秀秀一邊和霍菀介紹起周圍許多事物。霍安繼位後,費了不少心思在興建安平上,當中霍菀也出了不少力,比如寫信說服於秀秀家出錢參與建設,以及寫信說服於秀秀的哥嫂也一起出錢參與建設。
好在,隨着安平逐漸發展起來後,也有更多能人才俊和商人來到安平。於秀秀一開始雖然有些忐忑,但現在看來這筆錢花的還是值當的。
於秀秀和霍菀聊起自己的家常,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鬧騰,還問鄭誠表現如何,是不是和他爹一樣威風凜凜。霍菀輕笑兩聲,說鄭誠還小,還看不太出來。但他比起武,似乎更喜歡文。
於秀秀脫口而出,“那不行,那不就跟長生一樣了麼。”
話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顧長生的,忙捂住嘴,轉移話題,“我是說……誠兒有駙馬那樣馳騁沙場的親爹,前途無量。”
霍菀知道於秀秀是無心之舉,但原本的笑意還是褪去了。
有時候回憶給人帶來的影響深遠得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於秀秀如此,霍菀也如此。在那日之後,顧長生不是沒在霍菀的夢裡出現過,但夢裡他並沒有怨恨自己奪去了他的性命,而是溫和笑着對她說:“謝謝你。”
那也是霍菀最後一次夢見顧長生。醒來後她難以自制的痛哭出聲,然後,徹底釋然。
和於秀秀在路口道別,霍菀遇見了一個人出來遛彎的鄭旭。兩個人難得有了二人時光,就連心態都彷彿年輕了許多。
“天就要黑了。”霍菀隨口說。
“嗯,對。”
“誠兒呢?”
“由嬤嬤照顧着呢。”說到這裡,鄭旭故意露出了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有了兒子後,兒子在你心目中就排在第一位了。”
“你要和兒子爭風吃醋?”霍菀皺着眉睨了鄭旭一眼。
“那當然。”鄭旭牽着霍菀的手又緊了緊,“因爲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
聽了鄭旭的話後霍菀臉一紅,笑着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