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家宴，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皇帝先是祝賀了金陽公主有孕，他起身敬酒，其他人自然都給跟着站起來。霍菀從頭到尾隨着皇帝的節奏起起坐坐，菜都沒吃幾口。
好不容易可以安穩的坐着了，她剛伸筷子，就聽皇帝開口：“你瞧瞧，愛妻心切。”
她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才知道原來是顧長生爲霍瑾夾菜被皇帝看見了。
顧長生爲霍瑾夾了一塊紅燒肉，嘴裡輕聲叮囑她多吃點。他這麼體貼的模樣霍菀倒真是第一次見。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她和於秀秀帶着顧長生爬樹，她爬得飛快，顧長生急得在樹下直跺腳，喊着：“快下來，你會摔跤的！”
時光荏苒，轉眼他就成了會爲妻子噓寒問暖的男人了。她存在於顧長生年少的回憶裡，卻無法和他將往後的人生走完。她見過顧長生害怕蟲子的模樣，卻從沒體會過他給予的關懷和體貼。
後來……
後來在竹園前他的一番話，他爲了前程決定娶霍瑾，一切表現得都那麼果決乾脆。有時候霍菀也會忍不住去想，他對自己究竟有沒有過男女之情。在她掛念着他的時候，他有沒有掛念過自己。
當然，時至如今，這些問題的答案也並不重要了。只是她還是會忍不住感慨，人的一生變化無常，以爲的永恆也許不會永恆，以爲的短暫或許偏偏成了永恆。
不自覺的就想了很多，鄭旭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不動聲色的抿了口酒，神色有些複雜。
“若是莞兒也能快些有消息就好了。”本來還好好吃着飯，霍瑾突然提起霍菀。她看似在笑，眼裡卻沒有笑意，這副模樣讓霍菀有些發憷，連忙別開目光。
這裡有人真心希望她和鄭旭快些有消息麼？
霍菀忍不住在心裡發笑。
皇帝本就對鄭旭有了不信任，如果身爲安平公主的她有了兒子，那霍安更有機會扶持他的勢力，這對皇帝來說反而是更大的威脅。
至於霍瑾，多半是也聽聞了她和鄭旭不和的傳言，纔想趁着今天來拆臺的。夫妻不和，又哪來的孩子一說。
所以霍瑾在這個時候故意提這一茬，明顯是在給霍菀臉色看。霍瑾想在霍菀面前炫耀，讓看她看看她曾經喜歡的人是怎麼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還有她們的皇帝哥哥是怎麼區別對待兩個妹妹的。
霍菀明白她的目的，可又能怎麼辦呢。她本就是個從小就被養在宮外的公主，她曾經喜歡過的人娶了自己的姐姐。這些都是事實，她改變不了，也無力去改變什麼。
她垂頭喪氣的坐着，也沒胃口吃東西了。
“你又怎麼了？”
鄭旭忽然朝着霍菀開口，是質問的語氣。
衆人都看向他，霍菀也是一頭霧水。
她看見鄭旭凝視着他，眼裡有什麼在閃爍。半晌，她終於反應過來。
“你看看顧將軍，對我姐姐多好，你都不關心我，也不給我夾菜。”
“你自己沒手麼？這是家宴，不要作天作地。”
他們一唱一和的表演起來，等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霍菀直接站起來，摔了筷子就走了。鄭旭裝作不得已的模樣向皇帝請罪，獲得皇帝的準允後轉身追了上去。
快步走了一段路，等周圍都沒人了，霍菀才放慢腳步。她身後是跟上來的鄭旭，離開氛圍凝重的家宴，霍菀要輕鬆許多。
鄭旭沒有說話，霍菀也沒有。
今夜的星空很璀璨，霍菀的心情終於好了點。他們行至宮中一角，在涼亭裡坐下。雖然一會還得回去的，不過哪怕只有片刻也好，至少能好好放鬆一下。
“謝謝。”
她側過臉，向鄭旭道謝。在那種情形下，至少他還會想要帶她離開。就這點來說，他比顧長生要好得多。
“不必。”鄭旭還是冷冷的，好像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兩個人在涼亭待了一炷香時間，有一個宮女過來提醒他們該回去了。鄭旭和霍菀重新回到宴席上，其他人以爲兩人剛吵過架，紛紛出言勸和。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像我和駙馬這樣的夫妻那是很少的了，有時候我也想，吵吵架也挺好的，算是一點小情趣，對吧。”霍瑾說着還看了顧長生一眼，似乎是想獲得他的認可。
顧長生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卻避開了霍瑾看他的目光。
霍瑾有孕，要早些休息，這頓飯沒有吃多久就結束了。終於可以打道回府，霍菀這纔來了精神。鄭旭沒有騎馬，而是和霍菀一起坐馬車。
霍菀倚在窗邊睡着了，連馬車到了府前都沒有醒。鄭旭想叫醒她，他擡手打算去推她的肩膀，忽的看見她半張臉在月光的映襯下皎潔如玉。
湊近了，還能聞見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香味。
鄭旭猛地坐回到原處，心如鼓擂。
幾日後，鄭旭再爲調查疫病一事出發。保險起見，霍菀沒有同行跟隨，而是和他一前一後錯開出發。這是她和鄭旭說好的，爲了不讓朝廷和其他人知道，霍菀這次出門需要費點心思。
她偷換了府裡下人穿的衣服，假借要上街買東西的名義跑了出來。按照約定，她走過兩個路口，然後會有一輛馬車等在那裡。
果不其然，一輛看似尋常的馬車就停在那裡。霍菀踱步靠近，她怕有詐，還前後左右觀察了一番。
“快點，晚了天就黑了。”
鄭旭拉開馬車裡的窗簾，半張臉露了出來。
霍菀欣喜的上車，她身上還穿着下人的衣裳，鄭旭打量了一下，不禁暗暗想着人果然還是要靠衣裝。穿了男人衣服的霍菀，多少還是帶了些陽剛之氣……
不過這些內心活動鄭旭沒有告訴霍菀，只是自己默默想過就算了。
霍菀覺得這身衣服穿着挺方便，也就沒有換回女裝。
“等到了那兒，我就叫你老爺，你叫我小霍，這樣就不會有人起疑了。”
鄭旭睨她一眼，“你面相那麼清秀，別人會以爲我搞斷袖的。”
霍菀被他說得臉一紅，“那怎麼辦，我挖點柴火灰往臉上抹？”
鄭旭四下搜尋了一番，在角落裡翻出一塊布。
“把這個圍上，把臉擋住就行了。”
霍菀拎着布的一角，心想這塊放在這裡怕是有不少時間呢，擋在臉上萬一長疹子怎麼辦。她雖然過得糙，但好歹也是個女孩子，毀容的事情可不能做啊。
鄭旭似乎看出來她的嫌棄，說道：“這塊布是我今日帶來的，乾淨得很。”
霍菀這才放下心，用布把下半臉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
外頭天氣不太好，天一直陰沉沉的，霍菀擔心會下雨，影響調查進度。
離開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那個村莊現在的情況怎樣。等到了隔壁的城鎮，兩人先在客棧裡落了腳，剛想出來先去看看情況，沒想到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天公不作美。”霍菀看着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嘆了口氣，“希望下了今晚就停了。”
“你待在這裡不要出去，我先去探探情況。”
“你現在要去？這麼大的雨？”
“就是現在要去看看。”鄭旭已經決定了，雖然現在天氣惡劣，但也許會有其他發現也說不定。但霍菀的身子骨不行，帶着她他還要顧更多。
“那我怎麼辦，在這裡等你？多無聊。”
“你要是跟着去，回來就得病了。”鄭旭說完這句話後就一頭扎進了雨夜裡。
霍菀守在客棧，憑窗聽雨。
鄭旭沒回來霍菀也不敢睡下。她多少有些擔心，雨夜總是愛和不好的事情一起發生。她縮在牀上，安靜的等着。
就在她有些撐不住快要睡着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動靜，霍菀悄悄拉開一個門縫，藉着昏暗的油燈看見是鄭旭回來了。
他渾身被雨水澆頭，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本來訂的就是兩間房，他直接回了隔壁的房間，沒有和霍菀打招呼。
調查得怎麼樣了也不說一聲，枉她等了這麼久。
她輕手輕腳的走到外面，見鄭旭的房門虛掩着沒關，也沒多想，直接推門而入，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只見鄭旭脫了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他背對着霍菀，背上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傷疤，背部的肌肉隨着他的動作起伏。
霍菀看呆了，她哪見過什麼男人的果體，就算是霍安也極少在她面前不穿衣服。
“看夠了麼。”
鄭旭早就察覺到霍菀來了。他一邊換上了乾衣服，一邊喑啞着嗓子沉沉問道。
“咳……”霍菀輕咳一聲，“我是來問你有什麼發現的麼。”
“怎麼還沒睡，都這個點了。”
“我一個人害怕呀。外面下那麼大的雨，萬一有什麼意外怎麼辦。”
“能有什麼意外。”鄭旭從始至終沒有轉來身來，“快回去睡吧。有什麼等明天再說。”
霍菀見他不願多說，也只能悻悻的離開。
待她把門關上，鄭旭這才鬆了口氣，把溼掉的下衣也給換了。
明明淋了雨，他忽的覺得有些熱，還以爲是着涼了，可身上哪裡都是冰的，只有臉是燙的。一旁的銅鏡裡印出他的側臉，原來他臉上早就一片通紅，都紅到耳朵根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