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採訪只是小插曲,沒有影響到餘至明午飯的胃口,還有下午的工作。
接連忙完二十三名掛號患者的診治,還有極早期癌症項目五十名志願者的癌症篩選之後,傍晚過六點,餘至明看到崔志潭醫生陪着一位坐輪椅的老人,還有一位女子走進了隔音檢查室。
餘至明忍不住多瞄了女子幾眼。
這位名叫馮薇的女子,除神情有些憔悴之外,無論在年齡、外貌身材和氣質方面,相比餘至明想象中的模樣,都要出色許多。
她看上去至多三十五六歲,約一米七的身高,到肩的頭髮簡單又不失美觀的攏在腦後,膚白大眼,瓊鼻小嘴,脖頸修長。
觀之,給人一種清雅之美。
餘至明又瞄了一眼旁邊已經有些老態的崔醫生一眼,不由自主的涌出一種老牛吃嫩草,鮮花插牛糞的對比感。
“餘醫生……”
餘至明擺手打斷道:“先檢查身體。”
崔醫生和馮薇把輪椅上的老人,小心翼翼的攙扶到檢查牀上。
餘至明先對老人的大腦,還有臟腑做了一遍快速檢查,又重點檢查了心臟。
檢查結果是身體和臟腑功能孱弱,心臟問題相當突出,已有心衰跡象。
好幾處冠狀動脈的狹窄度,都超過了百分之八十,約三分之一心肌已經出現了輕度、中輕度的缺血癥狀。
還有,動脈粥狀硬化比較嚴重,介入手術中有心梗和血管破損出血的風險。
檢查完畢,讓護士把老人送去病房,餘至明對留下來的崔醫生和馮薇實話實說。
“這手術風險有些大啊。”
馮薇面露苦澀道:“這幾年,我請了幾位心內科專家,他們都不敢給我爸做手術。”
“拖到現在,就我爸的這身體情況,說不定哪天就心梗了,大概率搶救無效。”
“搶救回來,也有不小可能引發心衰。”
她看向餘至明,面帶祈求道:“餘醫生,你可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這個……
餘至明看向崔醫生,就看到他朝自己拱了拱手,請求之意不言而喻。
他微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就心臟支架植入手術做起了模擬。
冠狀動脈支架植入術,支架的入路主要是橈動脈以及股動脈兩條路徑。
首選是橈動脈穿刺,因爲這並不影響患者的生活,術後無需臥牀。
還有就是從橈動脈穿刺,路徑相對較短,複雜程度較低。
其具體路徑是從橈動脈穿刺經肱動脈、鎖骨下動脈、主動脈,直到冠狀動脈,於狹窄的冠狀動脈處植入支架。
只是在餘至明在剛纔對老人的身體探查中發現,其肱動脈、鎖骨下動脈萎縮有些嚴重,很容易造成血管損傷破裂。
餘至明又把穿刺路徑轉移到了股動脈。
從老人的右側股動脈進入體內,逐漸送入導絲和導管,到達髂動脈、腹主動脈、胸主動脈,直至主動脈開口,再到冠狀動脈這樣的路徑來治療。
這條路徑的複雜程度,要比經橈動脈難上了一倍不止。
餘至明順着這條介入手術路徑模擬走了一遍,發現血管還算通暢,有遊刃操作的空間,若是小心翼翼的操作,還是有可能避免傷到血管壁導致損傷或脂肪斑塊脫落……
他睜開眼睛,迎着馮薇希冀目光,直言道:“馮醫生,這介入手術,我倒是可以試一試。但是,我不能做任何保證。”
“也就是說,你需要做好老人家下不了手術檯的心理準備。”
馮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說:“不瞞餘醫生你,這幾個月,每天早上進我爸的房間,我都是心生忐忑,唯恐看到的是我爸恍若睡過去的情景。”
“這心理準備,我早就有了。”
餘至明輕輕點頭道:“既然如此,手術就定在明天下午……”
餘至明與崔醫生和馮醫生分開,回到大辦公室,見鮑婉在等着他。
“問題解決了?”
鮑婉猛點頭道:“解決了。”
餘至明把她帶進隔音辦公室,說:“仔細說說,怎麼解決的。”
鮑婉述說道:“一大早我就找到了楊處長,做了坦白交代。”
“然後楊處長沒做任何調查,直接打電話把張君喊到了醫院。”
停頓一下,鮑婉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接着說:“等張君來到後,楊處長直接讓我們兩人面對面對質。”
“楊處長還一臉不耐煩的表示,先給我們十五分鐘時間,如果我們不能妥善協商解決,就直接報警處理,還會通報浙大。”
“還說結果無非兩種,我說謊,那就是造謠誣陷了,醫院開除,警方進行相關處罰。”
“還有就是我沒有說謊,那就是張君陷害再加脅迫,通報學校,還要負刑事責任。”
“楊處長還表示,如果我們兩個能坦白交代,他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鮑婉又嘿嘿一笑,說:“張君承受不住報警查實的後果,交待說是他爲找工作心切,一時糊塗,一時衝動,懇請原諒。”“最後,楊處長讓他手寫一份道歉信,向我賠償了一萬精神損失費,就讓他滾蛋了。”
餘至明沒想到,楊處長處理這事,竟如此簡單粗暴,卻成功讓壞蛋主動交待了。
他轉念一想,也能明白張君的心理。
一個畢業生,一個住院醫師,對華山醫院這種龐然大物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不值得楊處長浪費過多的時間和精力。
要麼他們自己協商處理,要麼報警處理,反正不能過多浪費楊處長的時間。
張君做賊心虛,大概率不敢讓醫院報警,一旦他做下的事情被完整的查出,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他不敢賭,低頭認錯是最好選擇。
鮑婉又苦着臉說:“不過,楊處長還對我說了,收的患者紅包,除了上交之外,一個記過處分是避免不了的。”
餘至明輕笑道:“風頭浪尖之下,只是記過,總比除名要輕上了許多。”
“好好努力,工作上有了成績,很多事情就都好說了。”
鮑婉嗯了一聲,又向餘至明表達了感謝後,就告辭走人了。
傍晚過六點半,處理好文字工作的餘至明,和周沫一起下班走人。
一出至臻樓,周沫就湊近餘至明,神秘兮兮的說:“餘醫生,那位馮薇醫生,聽說和崔醫生的關係,有些不一般呢。”
餘至明看了看擠眉弄眼的周沫,問:“這麼快,工作羣裡就有他們的消息流傳了?”
周沫一臉八卦的說:“有知情人士告訴我,他們當年曾有過一段交往,而那個時候,崔醫生的第二個孩子還在哺乳期。”
“不過後來,馮醫生就突然的辭職走人,沒有了後續。”
餘至明輕哦了一聲,又批評說:“這種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就不要亂傳了。”
“想想之前,有關你的消息也不少,可有一條是真實的?”
周沫輕哼了一聲,又道:“現在有關我的流傳消息,也還有不少,想要聽嗎?”
餘至明搖頭道:“不聽。”
“我們天天在一起,要是對你的瞭解還要依靠小道消息,我也太不合格了吧?”
周沫眉眼彎彎,很受用道:“謝謝信任,不枉我對你全心全意,鞠躬盡瘁。”
餘至明呵呵的笑了笑。
周沫又轉而說:“關於尋找一位可以資助的白血病患者,我已經跟血液內科的張裴醫生說了,他會特別留心關注的……”
此時此刻,忙完下午工作的沈奇,準備去吃晚飯,被錢雅堵在了至臻樓一樓大廳。
“聽說,餘醫生要給一位冠心病嚴重的老人做心臟介入手術?”
沈奇點頭道:“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錢雅繃着一張臉,說:“我怎麼知道的?那位老人的病房,就在我爸病房的斜對面。”
“我看那老人坐着輪椅,行動不便,年齡又大,身體情況要比我爸差多了。”
“爲什麼他能做手術,我爸卻不行?”
沈奇解釋說:“錢雅,那位老人是心臟支架植入手術,難度要比大腦海馬體的動脈血管介入手術低上了許多。”
“最重要一點,那老人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冒着生命危險治療也是無奈選擇。”
“而錢叔只是缺血失憶,無生命之危。”
錢雅忽然沉默了。
片刻後,她緩緩的問:“沈奇,如果我爸不懼後果,也堅持做腦血管介入,餘醫生成功的可能大不大?”
沈奇震驚道:“錢叔慢慢調養就可,無須冒着生命危險來做手術啊。”
錢雅一臉苦澀的說:“我也不想這樣做,可是……可是……”
“我爸這種情況,身邊可不離不開人!”
“就從這兩天來看,我爸的記憶重置後,會察覺到時間、地點與小憩前的家裡相比,發生了巨大變化。”
“即便及時給他做了解釋,也會像倒時差一般,身心出現很大的不適應,情緒也會變糟糕不少,也變得對我依賴很多。”
錢雅緩緩的說:“我能寸步不離的照顧我爸一個月,兩個月。”
“但是時間再長……”
錢雅一臉痛苦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下去,還有我的工作和事業。”
她擡頭看向沈奇的雙眼,決定道:“我想請餘醫生給我爸做腦血管介入手術。”
“任何風險,我願意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