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羅蘭最初的策劃略有不同,這次貨幣改革不僅限於寇拉斯王國境內,而是面對整個“遠東王庭”,各個加盟邦國同步取消舊有的金幣,統一發行遠東金鈔,順帶完成“遠東貨幣一體化”這個大目標。
遠東自從建國以來,不到五年就先後推行了三次貨幣改革。最初是新幣換舊幣,接着是銀鈔換銀幣,現在又輪到金鈔換金幣,民衆雖然對此並不抗拒,多少也會有些怨言,批評政府瞎折騰:
“早知發行金鈔,當初又何必鑄造金塔勒取代帝國金杜加?”
“當初費好大力氣鑄造金塔勒和銀塔勒,結果才流通了短短四年就全部收回去,這又是何苦呢!”
“建國之初就應該直接發行金鈔和銀鈔取代帝國杜加,豈不是更省事。”
“說來說去還是官老爺考慮不周,一天一個主意,缺乏長遠眼光!”
……
發行金鈔的最初一段時間,羅蘭喬裝過後隨便走進寇拉斯堡一家酒館,類似這樣的批評聲就會灌滿他的耳朵。
這些在酒館裡消磨時間的閒人,好比他穿越前地球上的“鍵盤俠”,站着說話不嫌腰疼。羅蘭當然可以反駁他們:此一時彼一時,如果建國初就發行紙幣,你們肯接受?不造反纔怪!
但是他又不能公開這樣懟人家,只能苦笑着吞下一口酒,把委屈藏在心裡。
穿越到瓦雷斯世界七年來,羅蘭親眼看着一個國家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由最初的一窮二白髮展到今天基本滿足了國民的溫飽需求,各行各業都在高速成長,已然初顯強國氣象。不謙虛的說,遠東建國以來取得的這些成就,他本人當居首功。
然而羅蘭從不爲此驕傲,越是身居高位,手握大權,越是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脆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不畏懼國境之外那些強大的敵人,真正使他感到棘手的是如何在“民意”與“真理”之間掌握平衡,而這正是治國精髓之所在。
在羅蘭看來,一國政府的“威信”是一種寶貴的資源,只有當政府的威信維持在一定水平線以上,統治基礎才稱得上穩固。
政府推行某些政策——比如減稅——會增長威信,另外一些政策——比如加稅——則會激起民衆的反感,從而削弱政府威信。但是執政者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增長威信的政策未必是對國家和民衆有利的好政策,反之,削減威信的政策也不見得一定是壞政策。
倘若在政策制定過程中,一味謀求提升執政者的威信,難免淪爲民粹主義者,其政策最終還是會使民衆利益受損,自己也難免被民意所拋棄;反之,一個剛正不阿的執政者,完全不顧民衆感受,徑自推行那些使民衆當前利益受損但是長遠看來能夠爲民衆帶來更大福利的政策,那麼他就好比一位過於嚴厲的家長,難免招致孩子的厭惡,很可能還沒來得及實現自己的抱負,就被憤怒的民衆當做“暴君”趕下臺。
一個穩健的執政者,應該在上述兩種極端之間找到一個均衡點:當政府威信下降到危險區,立刻推行一些能夠取悅民衆的政策,而當威信提升到一定高度,繼續推行民粹政策提升威信就不是明智之舉,一來邊際效用遞減,二來威信太高其實也是一種資源浪費,不如趁此機會推行一些有損於民衆當前福利而從長期來看又必不可少的政策,犧牲部分威信爲代價,使國家朝着正確的方向邁進一步。
羅蘭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節點發行金鈔,就是因爲剛剛通過建立全國魔導廣播網博得廣大民衆愛戴,威信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趁此機會推行貨幣改革這樣不受民衆待見的政策,雖然會損失一些威信,招致一些不痛不癢的怨言,總體來看無傷大雅,不會因此動搖統治根基。
倘若時間拖得太久,民衆已經習慣生活中有收音機相伴,剛開通廣播那些天激發的興奮情緒平息下去,對羅蘭以及遠東政府的愛戴也會有所回落,再推行貨幣改革,招致的牴觸和怨言將遠比現在更爲強烈!
從政四年來,羅蘭從未放鬆過對公衆心態的揣摩,每週都要抽出一些閒暇時間,喬裝來到簡陋的酒館坐上兩個鐘頭,傾聽民衆的議論,就是他保持“接地氣”的一種方式。
羅蘭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值得稱道之處,這本該是所有從政者必不可少的功課。
然而羅蘭很遺憾地看到,並非所有位高權重的人都有這樣的意識,尤其是亞珊聖城那位年輕氣盛的“改革家”,似乎從未深入體察過底層民意,每當他促成一道自認爲利國利民的新政出臺,帝國政府就朝着喪失威信的方向滑落一大步。
……
事實上遠東並不是瓦雷斯當代最先發行“金鈔”取代金幣的地區,早在遠東央行發行第一批金鈔之前,1623年5月初,在弗蘭克皇太子的極力推動下,帝國內閣終於就“貨幣改革”事宜通過決議,授權財政部協同帝國央行主持發行“帝國金鈔”,逐步取代流通中的杜加金幣。
遠東政府推出發行金鈔的議案,比《帝國金鈔法案》的出臺遲了整整一個月,在某些“具有國際視野”的觀察家看來,遠東此舉是在效仿帝國政策。弗蘭克太子也爲搶在羅蘭前頭推出金鈔法案頗爲自得,特地給羅蘭寫了一封信,字面上無外乎是些“英雄所見略同”、“互相學習共同進步”之類的客套話,然而言外之意卻藏不住炫耀心理。
羅蘭對弗蘭克這爭強好勝的心態付之一笑,回信客客氣氣地表示感謝,祝願帝國改革大業在太子殿下的主持下大獲成功,從勝利走向勝利。至於這算不算“反話正說”,那就得由讀信人自行揣度了。
弗蘭克太子收到羅蘭的回信後,做出了一件出人預料而又符合他一貫個性的事情,也沒有詢問羅蘭同不同意,就把兩個人之間往來的書信公開刊登在《聖城日報》頭版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