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柏在自己房裡鼓搗了半天,先翻出一個包裹,然後從包裹裡取出一個箱子,再從鞋墊底下取出鑰匙,接着用鑰匙打開箱子,最後又從箱子裡取出一個小包裹……半晌之後,才終於將包裹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蒲萱和安青無語地望着東柏這些小心翼翼地舉動,又扭頭去看那堆東西,結果纔看一眼,他們的視線就離不開了。
有金有銀有玉有珍珠有寶石,各種佩飾玩物漆器奢侈品,堆在桌上居然堆出了個小山。
“這些是哪來的?”蒲萱驚呼着撲到了桌旁,取出一個玉佩看了看,又取出一個金飾看了看,最後將視線停留到了一個玉製筆洗上,“這玩意看着很眼熟……”
接着蒲萱又挑出了一個紫檀木盒子,盒子裡有個大顆的寶石,還挑出了一個玉雕,一個金質暖爐,以及等等等等,挑出後堆在一旁又是一個小丘,“這些都很眼熟。”
東柏點頭,“這些似乎都是我從蒲家拿的。”
“蒲家?”蒲萱疑惑,“你在蒲家拿了這些?我怎麼都不知道?”
“呃……因爲我是偷偷拿的。”
蒲萱感到了一絲崩潰。
“之前在蒲家的時候,你說我可以就像是呆在自己家裡一樣。”東柏乾笑。
而此時安青正拿着之前被蒲萱仍在一旁的玉佩,仔細端詳,“這個不是言子的嗎?”
東柏再度點頭,“本來是他的。”
安青沉默了片刻,用眼角看着東柏,“偷偷拿的?”
“不,這是我找他要的。”東柏回答得很誠懇。
安青疑惑,“什麼時候要的,我怎麼不知道?”
“這是我偷偷找他要的,他很大方就給了。”
“……”
蒲萱聽到此處,又感到了一陣崩潰。
而安青只是沉默了一陣,然後又挑出一個玉扳指,“這個也是言子的。”
東柏又點頭。
接着安青挑出了一個鑲金帶銀嵌寶石的的香爐。
這次不等他開口,蒲萱就忍不住問道,“這也是那混蛋的?”
“不是。”安青回答道,“這個是三殿下府上的。”
東柏還是點頭。
蒲萱終於支撐不住,一胳膊搭在東柏肩上,“我真是看錯你了……”
東柏卻嘆了口氣,“你們平時都太不注重積累了。”
在他看來,幾人在錢堆裡滾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居然還會爲錢發愁,這纔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蒲萱抓住東柏的頭髮往下拽了拽,笑道,“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
當然她拽得並不重,但是她這一聲笑啊,就笑得直讓東柏覺得自己的頭皮快不保了,趕忙道,“我這也是以備不時之需,你看現在,不就用上了嗎?”
“不時之需,嗯?”蒲萱繼續笑,“既然是以備不時之需,你爲什麼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存私房錢!你居然還在有這麼多私房錢的情況下,讓我吃了一個星期的白菜!”尤其是後者,一個星期沒沾葷油啊,之後吃上肉還是因爲安青的面子,真是太不可原諒了!
東柏冷汗淋漓,“我也是想着,平時要多注重一下積累……”
蒲萱沒再多聽他的廢話,將手往下用力一逮,吱啦一聲,手上就多了一把斷髮。
東柏慘叫一聲,趁着脫離魔爪的一瞬間,揉着後腦勺趕緊逃到了牆角,委委屈屈地蹲着,也沒敢吭聲了。
蒲萱擺了擺手,將斷髮甩到地上,然後望向安青道,“怎麼樣?”
安青正仔細打量着桌上的那一堆東西,此時聽見蒲萱問,擡手將手中的一塊玉石甩到了桌上,“兩千兩。”頓了頓,又補到,“全部算在一起,兩千兩。”
他這是在估價。
東柏聞言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不止吧?”然後就被蒲萱一個眼神給殺了回去。
“我覺得,可能還不值。”蒲萱道,“有些東西不能賣,你估高了。”
安青一愣,又思慮了片刻,嘆了口氣,“你說的對。”
比如安青手旁的那塊舒言的玉佩吧,這玉佩上有能表明舒言身份的記號,如果現在被他們賣出去,那就和邀請官府派人來殺他們一個性質。
再比如盒子裡的那顆夜明珠吧……就算他們肯虧本賤賣,現在這世道,也不見得有人敢收。
如此去除掉一些東西,安青又報出一個價,“最保守來算,大概一千五百多兩。”
蒲萱點頭,“不錯了。”
“這更不止吧!”東柏又道,又被蒲萱一個眼神給殺了回去。
最後還是安青好心向他解釋道,“現在是亂世。”
東柏的這堆東西以玉石爲多,且絕大部分都是做工極好的精品,但打起仗來的時候人人自危,除了金銀,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他東西都很難賣出好價錢,何況是玩物——就算是賣金銀,那也是跟賣廢鐵似地論斤兩賣,那些精緻做工通通得被忽略。
瞭解到這些之後,東柏顯得很失落。
“總之,如果現在賣這些,很虧。”蒲萱說着拿出一個大盒子,將桌面的東西放進去收好,“先留着,等打完仗之後還能升值回去。”
“這些是我的東西。”東柏掙扎道。
“你說什麼?”蒲萱笑道。
“……沒什麼。”
費盡心力細細積攢起來的東西就這樣被剝削掉了,東柏顯得非常蕭條。
安青望見蒲萱這舉動,不禁開口問道,“你不是想買房子嗎?”
蒲萱理直氣壯,“有這麼多錢,還要房子幹什麼!”
“……”
安青非常同情地看向東柏。
而東柏此時已經不忍心再聽下去,也不忍心再看下去,非常落寞地走出了房間,一步更比一步悲涼。
片刻之後蒲萱已經將面前的一堆收拾了個乾淨,又伸手去收拾安青身前的一堆。
安青將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沿着桌沿移了一段,站起身來,收回手讓位給蒲萱。
蒲萱卻將手伸到了他眼前,“放下。”
安青沉默。
“在我眼皮底下順手牽羊?”蒲萱冷笑,“放下!”
安青皺眉,“這又不是你的東西。”
“怎麼不是我的?他給東柏了,東柏又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東西。”
“東柏什麼時候給你了?”
“剛纔。”
“……”
試圖和蒲萱講道理,這是一件很艱苦很考驗耐心的事情。
“再說了,如果不是我的東西,你爲什麼怕我看到?”蒲萱瞪着安青。
“反正又不能賣。”安青這次卻出奇地很有耐心,“就讓給我吧。”他居然是順着蒲萱的話在說。
他居然還用了“讓”這個字眼。
而此時正被他緊緊握在手心裡的,正是舒言的那塊玉佩。
相比順手牽羊這種行爲,安青現在心中仍然記掛着舒言,這纔是蒲萱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然而安青這突然順從起來的態度,卻給了蒲萱一個措手不及。
蒲萱愣了好一會,才冷哼道,“想得倒美……我憑什麼讓給你?”
“你救了我,一直照顧我,甚至還願意繼續一直醫治我,我真的很謝謝你。”安青突然轉開了話題,開口說道,視線垂下往自己身上掃了一圈,望着左臂苦笑,“當然你可以覺得我並不誠心……不過,如果你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儘早告訴我,或者至少告訴我你顧慮的理由。”
之前安青仍暈迷時,蒲萱所說的那番話,他到底是聽到了,不僅聽到了,還一直牢牢記在了心中。
爲什麼會被救?因爲蒲萱還有事情需要他去做。
就好像……爲什麼舒言會收留他、給他容身之所還一直讓他衣食無憂?因爲舒言需要他的能力,需要一個幫自己辦事的人。
就是抱着這麼一個認知,安青一直糾結到了現在,因爲被需要而努力,因爲不甘心而彆扭,因爲自己偶爾的無力而害怕,因爲害怕被拋棄而逞強,因爲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軟弱而大呼小叫。
除了舒言以外,他瞧不起任何人,除了安彥以外,他沒有給過任何人好臉色,因爲他就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不是驕傲自滿,只是他不得不足夠優秀。
安青盡忠於舒言,因爲舒言給了他和安彥一個容身之所,讓他們衣食無憂,安青接受了這些給予,所以安青必須迴應舒言的需求,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最後險些喪命,卻是因爲安彥。
再度給了他一條性命的,是蒲萱。
所以他必須辦好蒲萱需要他去辦的那件事情,無論那是什麼。
還好蒲萱早就提好了要求,只是一件事情而已,只要把事情辦完就行,其他都可以無所謂。
然而蒲萱卻遲遲不再提那一件事,遲遲不告訴安青他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只是每天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像從前那樣相處,而且還讓安青一直繼續承着她的情,救醒之後是治傷,治傷之後是細心的照料,細心的照料之後是要再花上個三五年治療他的左臂。
這一切安青還拒絕不了。
這份恩情已經太重,已經不是還像之前那樣,互相調笑着互相出言諷刺着甚至互相動一下手,互相重複着以前的相處模式,就能搪塞得了的了。
必須儘早說清楚。
安青必須知道,蒲萱到底需要他做什麼。
安青的生命中已經不能再有一個舒言,絕對不能再有。
蒲萱一直沉默着,盯着看着安青的神情中顯出的那幾分急切,然後道,“人情債,你以爲那麼好還嗎?”
安青一愣,咬着脣沉默。
蒲萱又皺起眉問道,“你到底在瞎想些什麼?”
安青搖頭。
這小子太倔強……蒲萱嘆了口氣,“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這話蒲萱說得很違心,只是例行勸慰而已。
如果安青當真能夠灑脫地不管不顧脫身就走,蒲萱還真是一點辦法都不會有。
這壓力,起碼有一大半是蒲萱故意加上去的。
忠心的人都灑脫不了,蒲萱當初就是看中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