鵜廬居士心氣高,作爲士族,他向來就不喜歡這種流浪乞討的乞丐。
在他看來,一羣人既粗俗又沒什麼本事,屬於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噁心。
真要是在大街上碰到了,他都得讓自己的家丁拿上棒子,將他們的腿打斷才行。
但……
鵜廬居士也沒敢說話。
他能看得出來,此人太過有恃無恐,恐怕本事不小。
自己家貴人不說話,他也不敢越俎代庖,免着真得罪了什麼厲害人物。
就強壓下心中不適,朝着轎子行禮。
“見過大人。”
“你來了啊。”
轎子當中傳來了溫和的男聲,數十年前是這樣,時至現在仍然沒有絲毫變化。
鵜廬居士點頭,老老實實坐在桌子旁。
浪蕩戶老頭看了眼鵜廬居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在品鑑什麼好物。
直到把鵜廬居士盯得發毛,他嘿嘿一笑:
“束手束腳的,一點都不暢快,老傢伙,你這是找了個悶頭來啊!”
鵜廬居士心頭不爽,本來想瞪一眼這個浪蕩戶老頭,可最終還是把自己這點心思盡數壓了下去,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這小子現在可是書樓居士,挺有天賦的。也不是個悶頭,是內裡騷。”轎子中的貴人也是笑道,甚至還說起了一些曾經的趣事:“當年這小子年輕時候,相中了我一個侍女,厚着臉皮向我求,我告訴他這是紙紮人,他還失落了好幾天呢!”
鵜廬居士本露出的笑容當時就僵在了臉上。
不是,這怎麼還揭人老底呢?
您這個紙人弄得這麼像人,誰知道他們不是真人啊?
“哈哈哈!”旁邊老乞丐捧腹大笑,瞧起來好像都快笑吐了。
臉燒的發紅,鵜廬居士乾脆生硬的轉移話題:
“大人,您這次叫我來是爲了?”
“一是最近有些事情需要書樓去做,二則是帶你見見眼前這個老不修。”
“嘿!你個混小子叫誰老不修呢?”
“你比我老,又不修邊幅,叫老不修,確實沒什麼毛病。”
鵜廬居士聽貴人如此講,心頭也大概是琢磨過來了。
這老乞丐恐怕和貴人非常熟悉,能互相指着鼻子罵的那種。
果然是個大人物。
雖不喜對方打扮,但還是恭敬問:
“不知前輩是?”
罵完轎子裡的人,老頭也側頭看向鵜廬居士。
“老子我啊?沒什麼名號。平常喜歡到處去耍,滿天下玩,什麼刺激耍什麼,什麼樂呵弄什麼。現今手底下倒是養了一批人,他們都叫我老大。”
老大……
聽這描述,鵜廬居士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連連生變。
這世道上能被叫做老大的只有一個人。
浪蕩潑皮戶,世間大賤人。
小歡喜老大!
怪不得!
怪不得啊!
書樓自有情報網,天下能人信息不說盡數掌握,好歹也能算是略知一二。
關於這小歡喜老大,在諸多江湖客當中所擁有的信息卻是最少的。
年齡不詳,性別不詳,真身不詳。
唯獨明確的就是,這小歡喜老大修爲極高,恐怕都有地上神仙巔峰之道行。
甚至有傳言稱,這人說不準都要比京師更強,但腦子瘋癲,是個癡子,所以不管天下之事,怎麼樂呵怎麼來。
“嘿,你選的這小子確實聰明,看樣子已經認出我來了。”
老乞丐笑道。
“不聰明我也不會選他。”
鵜廬居士面露尷尬。
總感覺現在這話題有點像是自己談論後輩時候會說的話。
連連岔開話題:
“您想託書樓做什麼事情?”
“我手中有一陣法,我需要你們去設置。”
轎子的簾子被掀開,一隻厚實的手掌抓着一卷竹簡,遞了出來。
鵜廬居士呼吸瞬間變得急促了起來,畢恭畢敬的雙手捧上,接過了這份竹簡。
也不敢擡頭,也不敢看
隨後,將竹簡打開,仔細閱讀了起來。
可讀着讀着,鵜廬居士臉色就變得越發難堪了起來,額頭上也開始蹭蹭往下冒冷汗。
小半柱香之後,鵜廬居士更是直接擡起頭,雙目當中滿是茫然:
“大人,這佈置陣法的材料……我聽都沒聽過啊!”
真要是施法材料珍貴也就算了,書樓畢竟家大業大,多花點錢還是能整到的。
而且走公款花的也不是他的錢,他自然樂意借花獻佛。
然而這份竹簡上的各色物件別說是拿出來了,他本就是連見都沒見過!
什麼四災之心,什麼混沌之皮。
這些東西真的是現在大梁能找到的嗎?
“我自然知道你尋不到這些物件。明日子時你去京都西門,到時候你自會看到一輛馬車,馬車上面有你需要的東西。”
鵜廬居士連連點頭,把這些事情記載心中。
又問:
“大人,到時候這陣法我應該設置在什麼地方?”
聽聞這話,轎子裡的人沉默了一會。
鵜廬居士不敢說話,老實實的坐在這裡等着。
“拿到東西之後,你直接帶一批信得過的人,去青州灰山那邊。把陣法佈置下去。”
青州?
灰山?!
別人可能不清楚這個地方,他在書樓裡面混跡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清楚?
這不是京師下山的地方嗎?
難不成……
這陣法是爲了針對那位左道長的?!
臥槽!
一想到小歡喜的老大也在此處,鵜廬居士就覺得自己恐怕沒猜錯。
他稍微有點牙疼。
他?
對付道長?
能移山填海的傢伙?
我?
可自己又不可能違逆大人的命令,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轎子裡的男人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事成之後,我再把你向上提拔提拔。”
鵜廬居士本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
恭敬朝着面前轎子行禮,隨後轉身離開。
目睹他走到門口處,身影如同夢幻泡影一般消散,小歡喜老大才側目看向了轎子。
“不把話同他說全沒事嗎?”
“說到這裡他大概就能猜出來了。”轎子裡的男人道:“有些東西說的太多反倒不美。”
“你們這些人算計太多,着實不討喜。”小歡喜老大連連搖頭。
“我不算計的話,你直接去和那道士鬥一鬥去?”
“那還是算了。”小歡喜老大連連搖頭:“我是願意耍,愛找刺激,可我不是找死,也不傻。就憑我這身體狀態,陣法沒設置好的話,頂多七招,我就得把小命交代下去。”
“那陣法設置好了呢?”
“那我便有七成把握。我受傷之前是大神通者,但距離真君一封只差上一步。又是肉體體修,就你們之前挖出來的那個拓跋,把十個他捆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
“那位道長雖然強,但完全不像是個體修,真要是封絕了道行,我再偷襲殺他,足以損了他的肉身,那樣的話,只需要漫漫磨損,終歸是能把他斬了的。”
話說到這裡,小歡喜老大也停頓了片刻,才問了一句:
“你確定那位道長最近沒摸到什麼破仙神劍、降魔鋼杵之類的頂級仙寶吧。”
“他的行蹤你比我更清楚。”轎子裡的聲音略顯無奈:“他原本身上肯定是沒有,要不然當時對笑面佛的時候早就用了。接下來便是從幽州到豫州,走的水路。在豫州到底做了什麼這我就不知道,但就這麼點時間,他總不可能找到一個仙家府邸,然後從那裡得到一件上古仙寶吧。”
小歡喜老大覺得對方說的有道理,但還是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尋思道:
“說他有沒有可能接觸歸鄉人,從歸鄉人的寶庫裡拿到寶物?”
“豫州那麼大,歸鄉人沒殘存幾個,能不能遇得到還是兩說。更何況就算是真遇到了,歸鄉人那邊能有什麼?之前歸鄉人和書樓大戰,寶物都用掉了,真要是有什麼頂級寶貝,爲何那時候不用?偏偏要堆積到現在?
“要我來說,就算真碰到了歸鄉人,也肯定沒什麼寶貝可拿。”
小歡喜老大總算是安下了心來:
“那便沒什麼問題了,此戰一成,我等就必將超脫。幸哉,幸哉。”
“是啊。”
心情舒暢,不由得輕哼起歌來。
所謂幸甚至哉,歌以詠志,莫過於此。
……
當天晚上回家之後,鵜廬居士便在自己家中大廳內來回徘徊,滿目皆是憂慮。
但自己這位貴人沒明說,但灰山這兩個字着實透露了太多。
幾乎是明牌的告訴了鵜廬居士接下來打算對付誰。
這可把鵜廬居士頭疼壞了。
貴人聯合小歡喜老大共同對付那位道長,鵜廬居士相信他們能成,可佈置陣法的是他,陣法完成之前,危險的也是他!
自己要是被逮住了,十死無生啊!
不行,不能大搖大擺的過去,得稍微拿些別的事情當幌子。
既然是去青州的話,免不了就要和壽王打交道,自己能否把這口大黑鍋直接扣到壽王的腦袋上?
鵜廬居士尋思了兩秒,覺得有戲!
立刻去查了查書樓最近的日程表,面露喜色,連連拍手:
“巧!好!又好又巧!”
卻見的日程表上寫着:
“書樓衆,范陽盧氏二公子攜文道助力壽王,討徐州惡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