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書乘月飛奔,飛快回到自家小院中。
回到大院,快速關門,這才新生了些許安寧。
用手擦掉額頭冷汗,休息了好一會,才終於鬆了口氣,眼珠子微微打了個轉:
“那道長瞧起來確實是個好人,明事理,應當只是被歸鄉人騙了。”
今日見面,只覺得那道長神采奕奕,着實是個難得俊人,衛書對他很有好感,如果不是師傅告誡自己,他大概會直接拉着道長去喝酒。
總算是安心,打算休息,忽然發現窗外不知何時起了一場大霧。
“嗯?起霧了?”
衛書微微皺眉,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想去關窗,卻忽然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水汽味道。
只覺得一股濃厚的睡意撲面而來。
腳步歪斜,腦子昏沉,衛書只覺得自己好像喝了三四日的烈酒一般,頭重腳輕。
兩個眼皮子貼在一起打架,根本就睜不開,便是強撐着自己的身體躺到了牀上,連被子都沒蓋上,直接呼呼大睡了起來。
也不曉得自己在這昏昏沉沉的睡意之中到底飄了多久,只覺得似如在浪潮當中隨波飄動,越蕩越遠。
忽然,他感覺面前生了些許光輝,好像有點點光芒在遠方閃耀。
下意識的朝着那方飄蕩過去。
終是昏昏沉沉的正睜開了眼睛,只覺得些許清風吹過耳畔,莫名清晰舒暢。
這?這是何方?
左右環顧了一圈,只發現自己正處於一間小院當中。
小院別無他物,唯有一張石制的桌子,一把木製的椅子。
桌子上方放了一迭厚厚的宣紙。
衛書湊到旁邊看了一眼,發現這宣紙上的內容非常眼熟。
這上面好像……
是他這些年來蒐集的詩歌文章!
仔細一瞧,擺在宣紙堆最頂上的那一張竟是自己今天逃命時用掉的詩歌。
書生還記得,這篇詩是他從一個樵夫身上拿來的。
當時他們兩人在山神廟裡避雨,衛書瞧見了樵夫身上有道靈光,便將其提了出來。
雖說那首詩後半句狗屁不通,但前半句味道不錯,他也還算是喜歡。
現今又見到了,心中歡喜,便是伸手向着桌面上紙張觸去。
當他手指觸碰到書頁時,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了一陣風,所有的書頁盡數紛飛了起來。
“我的詩!我的詩!”
衛書心中頓時升起了萬般急切,慌慌的就想伸手去抓空中飄飛的紙張,可這些篇章既似若是蝴蝶,又好像是飛鳥,他哪裡能抓得住?
只見得道道飛紙遠去,飄的越來越遠,甚至連碰也碰不到。
腳下生力,想要去抓。
忽然,
一張宣紙飛到了衛書面前。
他去碰,指尖摸到宣紙後,卻只覺得黏濘。
鮮紅色自宣紙正中心向外擴散,似如正有鮮血在其中涌動!
下一瞬,
一顆鮮紅頭顱竟直接從宣紙當中猛伸出來!
頭顱上方沒有任何皮膚,血肉紋理盡出,猙獰可怖:
“爲何取我心念!爲何取我心念!”
可怖面孔直接猛擊了衛書的心,他慘叫一聲,連連後退,撲通一下跌到了地面上。
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乾淨清明,一山木桌,一盞油燈,一把木椅,窗戶還半開着,有些許碎月光芒,順着外面灑入其中。
是他的房間。
“呼……”衛書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做噩夢了。”
也不曉得自己爲何會突然做這一場噩夢,只覺得背後滿是冷汗。
又覺得窗外晚風吹來的有點冷,便是翻身起牀,打算去關窗戶。
等到了窗戶旁邊,衛書下意識的擡頭向外一看。
他看到了……
漫天飛舞的宣紙。
以及在上方痛哭着悲鳴的頭顱。
……
稍稍掐算,左辰能感覺出來衛書已經墮入夢鄉了。
他給衛書設置了一場困夢,若是夢中的衛書能明白自己所行不對,那他很快就能從這場大夢中找到出路,進而離開。
如果不行的話,
這一覺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了。
左辰甚至還給他打了道真炁保證他肉身不損。
你看!我多好一個人啊!
不再多想,帶着衆人朝着院內走去。
入了竹林,曦光掃地,映出一地白霞。
一簡單小院就搭在這竹林當中。
院落不大,瞧上去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庭院,卻也不小,若是單獨給一兩個人住的話,還是太過落寞。
中間種着一棵桃竹,已有兩人高,隨風搖曳。
綵衣左瞧右看,小步跑到房屋前,手指輕輕在地板上一蹭,抹下來的一道灰。
“好多灰啊,多久沒打理了?”
聽綵衣話,關晉萍眼眸當中也流露出了一絲緬懷。
“確實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回這裡了。”
她頗有些感慨。
歸鄉人當時在整個大梁內走,很少能聚到一起,之所以當初選擇豫州這地方架設小閣,主要是因爲豫州地處大梁中心,又距離京都近,車馬相對來說更方便一些。
自她年輕時,小閣當中人數還很多,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還有那一直帶着溫吞笑容的師傅,歲月靜好。
現如今卻是人去樓空,孤影落寞,殘月銀妝之下,哪裡還能看得到什麼過往人影。
時光和歲月早已隨着那羣故人一起拋下了她,只剩下這滿心的瘡痍。
正因爲如此,除非拿到了新的京師殘卷,要將其封印在倉庫當中,否則關晉萍是不會回來這裡的。
睹物思人罷了。
講到這裡,又是滿眼幽怨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嚴旺盛,直把那的老乞丐渾身上下汗毛都看的立起來了。
左辰沒有管這“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老兩位,微微側目,看向院落一角。
那是個二層小樓。
哪怕銀月撒在上方,卻仍是裹了一層渾厚的暗影,瞧也瞧不透,看也看不穿。
苦海之氣逼人,滔滔不絕。
看樣子京師殘卷就在這裡了。
此刻,銀月灑下,光卻半分也透不進這棟高聳的二層小樓,它就像是被披上了一層如黑紗一樣的布,光是瞧這一眼就能令人感到不安。
手腕微微用力,左辰推開了眼前倉庫的大門,只覺一陣寒風撲面而來,讓跟在背後的朱老八都打了個寒戰。
關晉萍走到了左辰身邊,介紹道:
“先生,這些年來歸鄉收集的京師殘卷都在這裡了。其中還有一些仙人遺產,若是您能清理掉這些殘卷上方的苦海大穢,那這些仙家遺產也便請您一併帶走吧。現今的歸鄉已經無力再保留他們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落寞。
左辰並未說什麼,只是觀察這次倉庫裡面的情況。
渾厚的黑色當中隱約能看到幾點金光閃爍,那些應當就是關晉萍所說的仙人遺留了。
只不過這些仙人遺留此刻也被暗黑所壓,半分難動。
他甚至能隱約聽到這倉庫當中來了陣陣慘呼,同自己之前鎮壓苦海時的聲音別無二致。
“如此漆黑,你們之前是怎麼進去的?”
左辰問。
眼前的惡氣濃度雖然遠遠不如貨真價實的苦海,但也足夠危險。
就算是朱老八這個等級的高手,也難以在其中堅持太久。
真是不管不顧的往裡衝,命怕不是就丟在裡面了。
“最開始書籍少的時候且無大事,正常進出即可。後來書本漸漸多了,倉庫裡面的奇異怪象也就跟着多了,當時有些歸鄉人迷失在這倉庫裡,師傅就立下了規矩,凡進入倉庫者,至少得有兩人,一人持燈,一人持刀,放完書後立刻離開。”
關晉萍頓了片刻,才繼續道:
“再後來就沒有其他歸鄉人了,我也習慣了一個人在倉庫裡面走,只要不被這倉庫當中的陰影所擾,心性便不會受困。”
“倒是辛苦你了。”左辰嘆道。
聽到左辰這麼說,關晉萍不曉得爲什麼,心頭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覺。
就好像是自家師長正在安慰自己一般。
可卻又不曉得爲什麼,關晉萍總感覺好像沒什麼毛病。
便乾脆不說話,往後退了兩步,想要看看左辰如何去除這一倉庫的惡念。
左辰從懷中掏出來了個白玉瓶子,於手中稍稍掂了掂。
這是之前從寶齋手裡拿到的。
這白玉瓶子並非是什麼上等寶器,但在吸收苦海這一方面卻效果極佳,前些天船上時,左辰又用納物法將這瓶子改良了一下。
甭管是吸力還是儲存空間,都要比之前大出了許多。
便是將瓶子舉起來,對準了眼前倉庫:
“收!”
白玉瓶口處捲起一陣風,倉庫當中的黑色煙氣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拽住一般,粗暴的向着瓶中被拉扯過去。
短短兩三次呼吸,之前似乎還附着在這倉庫當中的渾厚黑氣便眨眼之間煙消雲散。
半空中的皓月終於能投下一道明媚的亮光,普照整個倉庫。
書本安然躺在貨架上,卷卷擺放整齊。
關晉萍呼吸一頓,只覺得眼前樓閣已經和很小時記憶中的模樣一致。
當年孩兒其中歡笑,赤足奔跑,院中師傅剛種下桃竹。
此刻再回神,桃竹已比她高,遮出道影。
便是忽然捂住胸口,痛哭起來。
嚴旺盛湊到那老嫗身邊,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無人說話,只待她哭完。
等了小會,關晉萍才緩和情緒,擦掉自己眼淚:
“我沒事,見笑了。”
終是調整情緒,衆人走進倉庫中,只瞧見銀月落地,書本小冊整齊的放在架子上。
有些冊子只剩下一半,似乎是被撕扯開了,有些則並無書名,安靜的在書架上躺着。
左辰隨手從中拿出來了一冊,翻開閱讀。
這便是京師遺留。
百般術法殘卷。
只是瞧了兩眼,他表情便變得有些奇異。
這本殘卷……
內容上和他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這上面並非是道經類的修煉秘法。
而是……
民生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