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瞧着苦楚,又看不清面容,新陽映照在他的身上,透過他的身軀,散落海潮。
他甚至連殘魂都算不上,只是個念頭,存在這一串佛珠當中。
就連那佛珠上方也都滿是裂紋。
剛纔在灌注閃電的時候,左辰特意多多關注了一下那串佛珠。
九成九的力量都用在了上面。
總算是把人給逼出來了。
左辰沒有立刻除去這個念頭,對方殘存全部道行估計都在剛纔催動苦海上消耗殆盡了,現在只剩個敗者的傳話機器罷了。
“道友,你還真是不留情面啊。”老僧垂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佛珠:“如此威能,怕不是上品天仙都會被打的灰飛煙滅。”
“這不是還沒能把你徹底打散嗎?”
聽左辰話,老僧哈哈大笑:
“許久未見,你果然還是同之前一樣道採奕奕。”
“你見過我?”左辰眉頭微微皺起。
“自然是見過。通天的神通,六六無窮之妙法。倒不如說現在道友這副樣子,和之前大不相同……
“看樣子當初鬥法確實損了道友不少的道行,甚至連神意都毀去了七七八八。身邊服侍的小童子也不見了。”
老僧笑道,話中卻聽不出來任何嘲諷之意,真好像是一位老友正在緬懷往昔。
左辰聽老僧的話,不由微微皺眉。
蒐羅記憶,穿越,山上修行,下山,再無其他。
童子?過往曾經?
確實是半分的記憶都沒有。
“只可惜道友不記得自己過往了。”
左辰挑了挑眉頭:“那你同我講講?”
“不講。”
“哦?爲何?”
“哪怕失了記憶,損了道行,道友都是這麼一副通天的本領,真要是讓道友找回了思緒,那我這棋恐怕也下不了了。”
左辰翻白眼,直接揮了一道雷過去。
老和尚半邊身子被打散了。
左辰力道正好控制在能打傷這念頭但是打不碎的範疇中。
“道友爲何突然打我?”老僧略有不解。
“謎語人,見一個就得打一個。”
“啊?”
老僧顯然沒明白左辰這是啥意思。
他試了試能不能把自己殘破的念頭拼上,可法力實在是不夠,也就放棄了,嘆息兩聲,道:“道友還是和之前,一樣喜好打人。”
“那我覺得是你欠打。”
“……”老僧憋了一會,轉移話題:“只可惜,道友同我不同道,若是可同行的話,談天說地,暢聊道法,不知道有多痛快。”
左辰回首,看向了青丘大山,視線也似乎越向了更遠,看向了北部堡壘,看向了尚寶東水,看向了大密林,看向了徐州。
又看向了那老僧。
老僧背後是一片平靜的苦海,正泛着波波濤紋,在陽光下映着點點金光。
看不見涯邊,也不知道還需前行多久。
“我這一路走來,可隨行者不少,背後路上皆是人,不缺你這一個。”
“是嗎。我感覺獨行倒也不錯。”
老僧身形變得恍惚起來。
“剛纔捱了道友兩下狠的,這念頭也快散了。”
最後擡頭看了眼左辰,老僧道:
“道友,果已經註定,你再去尋因也無用了。這常世註定毀滅,是這世界的命。命裡終有註定,不管你現如今在做什麼,那也都是無用之功。”
“那我倒要問問,這命是誰定的。”左辰卻是道:“若是天定,我重改這天即可。若是命定,修走那命又何妨?”
“若是未來早已註定呢?”
“何爲未來,未至之時才爲未來,既然未至,又何談註定?”
“看樣子我與道友終究不是一條路上的。”老僧搖頭:“道友,若是你走在這條路上,以後你我定還會再見。這次我確實輸了,可下次我會贏回來。”
“執念輸贏,可稱不上是你自詡的救世之途。”
老僧頓住了。
他似乎想了許久:
“若是不和你論出輸贏,又怎能說我行道無錯?”
最後的殘言飄於這苦海正上,老僧的身形也快煙消雲散。
左辰忽然伸出手,虛着一抓。
老僧立刻就感覺到了一股吸力從左辰手掌中傳來
再是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左辰手中。
“道友,我只是個念頭。”老僧道。
“念頭也自有念頭的作用。”左辰已是捏起道訣,開始煉化這念頭。
老僧也是感覺出來了左辰要做什麼,他稍稍想要掙扎兩下,卻是半分也動不了,才終於嘆息:
“你還是和之前一樣,半點都不願意給我留。”
“那看樣子之前的我做事也挺利落的。”
在左辰掌心當中,老僧煙消雲散,半分也不剩下。
左辰心頭有所明悟,感知到了那老僧本體所在的位置。
眉頭卻皺了起來。
難言。
好似在天上,卻不是現在這個天。
一線化三,一者在久遠之過去,一者在遙遙之未來。
恐怕不好抓啊。
“說是怨天上神佛害世,結果自己也是居於天上。”
轉首回涯。
比起這滔滔苦海,左辰還是覺得熱鬧的凡俗人間更好。
……
當左辰落到胡文身邊時,胡文正呆坐在青丘的一塊大石上。
他凝視着山峰,雙眸略微失神。
左辰並不着急,是在他旁邊找了處乾淨的石塊,側坐了上去。
他就這樣陪着胡文好久,聽着風聲,看着四周草木躍動,從剛剛出升的夕陽一路坐到日頭正當空,天白雲四周照亮附近一片青山綠水。
胡文這才終於回了神。
“道長。”
“怎了?”
“能幫我個忙嗎?”
“說吧。”
“我想在這立一塊碑……紀念一下。”
“好。”
左辰帶着胡文進了山,在這青丘山上找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塊不錯的石頭。
擔石法將石頭擡下,放在青丘山腳處。
左辰用手在這石頭上輕輕一點,最外層的一層石衣便微微發顫,盡數脫落下來,墜了一地。
一塊碩大的石碑出現在了這青丘山腳下。
“想在上面寫什麼?”
“我不太清楚。”
“那我來吧。”
左辰用手指在上面刻着“青丘之”三個大字。
當他寫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指尖卻也是頓了頓。
倘若寫“墓”,配不上青丘仙的大氣。
倘若寫“山”,又顯得沒什麼必要。
思來想去,左辰最終在上面刻下了個“遺”字。
“青丘之遺,脫離塵世時放下的山峰,護持一方。”
雕刻完了石碑,胡文長跪在前,恭恭敬敬的朝着整片山峰磕了三個頭。
左辰也向青丘山方向行禮。
“道長。”
“嗯?”
“天都亮了,也該回去了。”
“你小子其實還躺在牀上呼呼大睡呢。”
“看樣子今晚這夢我做的確實挺長的。”
左辰來到胡文身邊,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
胡文雙眸當中浮現了一絲流光,他這具身軀也隨之化作一縷青煙,順着風飛向南方。
左辰用手搭在清風的尾巴上,讓清風捎着自己一路遠去。
從那一片寬闊的平原之上越過,下方仙人的遺留們也都整齊劃一的閃爍起光芒,就像是在歡迎左辰回來。
左辰看着這下方寬闊平原,只覺心性也開拓起來,似如今日的天氣。
周身靈炁運轉,道韻又向上提了半籌,內視一眼,發現丹田小嬰上方畫卷當中第二幅已經逐漸浮現。
畫上刻了一座大山,山丘四旁皆是小狐,又有着層層仙家寶具。
皆爲守護。
便是道心大順,手捏出道訣,讓天上向下散出花瓣。
朵朵花下落,飄在了那些仙人遺留之上。
本缺些道韻的遺留物皆是得了炁息,重新煥發了生氣。
就連已經乾枯的也都重新生起奕奕光輝。
……
等到風吹到了堡壘,左辰也自半空當中落下。
直接就飄落在了幽王府邸當中。
側耳傾聽,只聽得胡文房間當中熱鬧非凡,似乎滿是人。
湊到門口處,正發現李繼和他的兩個兒子正圍着胡文。
李繼的兩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身穿鎧甲,明顯是剛從東聯臺趕回來。
他們倆抱着胡文,大小夥子卻也是紅了眼前,不斷摸着眼淚,哭哭啼啼。
那裡還有什麼守邊將軍之後的模樣。
可又如此真情流露,像是家人復還,喜極而泣。
就連李繼也是眼角微微發紅,趁着幾個孩子不注意,偷偷擦着眼角淚花。
又正好看到在一邊的左辰偷偷笑着,老臉唰一下就紅了起來。
左右環顧發現幾個孩子沒看自己,這才小跑走到了左辰身邊。
就是要大拜。
左辰給他攙住了。
“他們在裡面哭呢,你這一下子給我跪下,也不怕被裡面別人看到。”
“這又有何。”李繼緊緊握住左辰的手,“若不是先生,我這孩子怕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左辰能感受到李繼手上的力量。
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青丘文家失去了家,變成了胡文。
可胡文卻還有着家。
本應是件高興的事情,然而不曉得爲何,左辰心頭卻莫名升起了一些難言的情緒。
他也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不遠處的胡文幾兄弟終於算是哭啼完了,他們也都發現了左辰和自己的父親正盯着自己。
胡文下了牀,走到了李繼身邊,聲音微微發顫:“叔父。”
“……回來就好。”李繼本還想再不苟言笑一番,可話說出嘴邊之後,就連他的聲音也都開始打起了顫。
又是強撐着,露出些難看的笑容,紅了眼圈。
頓了幾秒,又是笑罵一句:
“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應是大好的日子,該慶祝,慶將士們成功守關,慶這臭小子活着回來,也是謝道長平了北方之災。”
振臂高呼:
“來人啊!設宴!今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