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原配夫人明貞去世以後,唐頌林第一次真正想起來她的樣子。
他向來對於情情愛愛的東西看得很淡。女人於他而言,要麼是助力,要麼能把後宅管理妥當即可。
當時娶明貞,正是因爲護國公府缺銀子,而商賈明家缺身份地位。
兩廂一拍即合。
平心而論,明貞是個能幹的。
再難的賬目到她手裡,看幾眼便知分曉,且過目不忘。
裡裡外外,一把好手。
至於長相,若是生在勳貴世家,那容貌不說名動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看唐楚君母子三人的樣貌就知道了,他們其實長得都像明貞。
對於原配,唐頌林是滿意的,只唯獨心裡芥蒂她出身商賈,令他蒙羞。
他每每瞧見明貞,便是想到護國公府當初落難之時,是用了明家的銀兩渡過難關。
這是他一直不願與原配孃家來往的原因,實在往事不堪回首。
時安夏瞧着外祖父那沉默神往的樣子,便知他想起了自己親親的外祖母,不由得眸色幽沉。
這樣冷心薄情的男人,還是別惦記的好。
她斂下眉眼,故意提高了聲音問,“外祖父,夏兒還從沒見過外祖母的樣子,好生遺憾啊。”
唐頌林也是這會子想到了什麼,“夏兒你問着人了,我倒還真有一幅你外祖母的畫像,你可要看看?”
“好呀好呀!”時安夏欣喜極了,餘光掠過尚未走遠的朱氏,“不如外祖父把畫像送給夏兒可好?”
唐頌林沉聲拒絕,“那不行!我也只有那麼一幅。”
鄭巧兒愛死了自己這外甥女,跟着她真就有好戲瞧,“看來父親一直珍藏着畫卷,是心裡惦記我婆母。我嫁入國公府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婆母的畫像。”
話都遞到嘴邊了,唐頌林總不能說自己純粹就是想不起先夫人,所以才從來不打開畫卷,“說得不錯,楚君母親那樣的女子,很難讓人不惦記。”
故意走得很慢的朱氏:“!!!”
她就不該走那麼慢,聽到不該聽到的話。
朱氏一直以爲丈夫早就忘了先夫人,卻萬萬沒想到,人家是心裡想,表面不顯呢。
背地裡不知道怎樣對着那畫像發癡!
朱氏這一整天的驚恐和受到的打擊,恐怕是她有生之年加起來的總和都不夠。
她淚如雨下,回到自己屋子裡,和衣倒在牀榻上。
這次朱氏是真的病倒了。
恍惚中,有個女子走到她牀榻邊,居高臨下凝視她,“朱櫻櫻,你可認得我?”
她努力睜開浮腫的雙眼,“楚君?”
那女子“呵”一聲冷笑,“說對了一半,我是楚君的母親明貞。”
朱氏猛地從牀上坐起,便是見到穿了一身素色白衣的女子。
她眉目如畫,梳着幾十年前京城時興的老式髮髻。
口脂也是早就流行的顏色,可塗在她嘴上,就是說不出的好看。
她聲音也好聽,哪怕充滿怒氣的質問,仍是帶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銀鈴,“你這個毒婦!你害我女兒一生不幸!還害死我未出世的孫子!”
朱氏魂飛魄散,張嘴想要辯解點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就那麼張着嘴,合都合不攏。
……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老夫人!大夫來了。”葉媽媽是當家主母鄭巧兒派過來專門照顧老夫人的,這會子正把大夫領進屋。
葉媽媽給大夫介紹,“我們老夫人傷心過度就病倒了,連日來昏昏沉沉。醒的時候沒幾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睡着睡着,她這嘴就合不上了。您看,現在還在流口水呢。”
大夫診治一番,寫了個方子,道,“她這是患了卒中,先吃幾副藥看看吧。”
葉媽媽忙應下,又問,“大夫,這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大夫道,“少吃肉,少吃鹽,煙燻食物也少吃。”
葉媽媽便是交代下去,“老夫人不能吃肉不能吃鹹的東西,以後給老夫人準備的膳食要清淡。”
……
海棠院裡。
唐楚君一直在用溼巾子擦鬢邊,“夏兒,快來幫我擦擦。那假髮套不行啊,總覺得粘糊糊的,弄不乾淨。都好幾天了,我還是覺得頭上有東西。”
時安夏便是接過溼巾神情專注地爲母親細細擦拭鬢邊,發現母親的皮膚都擦紅了,心疼得很,“下次不讓您扮外祖母嚇唬朱氏了,別到時人沒嚇着,您卻受了傷。”
“別啊!”唐楚君笑着搖了搖女兒的垂髮,“這就是擦紅點皮兒,不是受傷。我就是嫌它粘糊糊擦不乾淨。夏兒,我跟你說,可好玩了!其實我還想跟那老婆子說點別的嚇她,可你又不讓。”
時安夏見母親笑得像個孩子,不由莞爾,“少說點好,多說多錯。你說的越多,她醒悟得就越早。”
唐楚君兩頰生輝,目光灼灼,早不是以前那要死不活的樣兒,“聽說都嚇出了卒中,嘴歪眼斜的……那死老婆子也有今天!”
時安夏替母親理了理額發,放下溼帕,又淨了手,坐下笑道,“她幹了那麼多壞事,總得遭點報應。”
“還是我夏兒的辦法好。”唐楚君由衷讚道,“她要死了,倒是便宜她了。就得這麼活着,日日夜夜受折磨。”
時安夏溫溫一笑,“這一次啊,還真不是我想的辦法。”
唐楚君塞了個冬瓜糖在女兒嘴裡,“咦,不是你的辦法,那是誰的辦法?我覺得你大舅母也不比我聰明多少吧?難道是她?”
時安夏抿嘴笑,心道我大舅母可比您聰明多了好嗎?算了,母親笨是笨點,活得開心就好。
她垂下眉眼,“是岑鳶。”
這幾個字落下時,唐楚君倒真驚訝了。可細細一想,又覺得理應如此。
“岑鳶這孩子,說起來還真不錯。”唐楚君誇起未來女婿是絕不含糊,“聰明,長得俊,關鍵是對你好。”
時安夏笑問,“母親,你哪兒看出他對我好了?”
唐楚君實在是挺滿意,“前日他養父陳家被封賞了富國男爵,皇上還賜了宅子,也算是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我本以爲,他會回陳家住一陣,誰知昨晚又回來了,還住在他那個府衛單間裡。你說他圖什麼?不就圖離你近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