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時成逸更瞭解侄女的至暗時刻。那麼小的小姑娘,拖着一具屍體在黑漆漆的森林中一步步前行。
屍體是他幫着埋的。埋的時候,小姑娘固執地趴在土堆邊看,睜着大眼睛,非要看到所有土將屍體徹底掩埋。
小小的身體一直在抖,牙齒格格作響,根本停不下來。
她那時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第一次殺人嚇壞了。整整三天三夜睡不着覺,說不出話,吃不下飯,像個紙片人,坐在椅子上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不停顫抖。
直到三天後,他問她,“你叫什麼?”
她故作平靜卻帶着哭腔說,“我,我叫楚君,唐楚君。”
他當時腦子忽然就崩斷了一根弦。
那時候,小姑娘太瘦,眉眼還看不出幾分唐楚君的輪廓來。
聽她說自己的名字叫“唐楚君”時,時成逸如釋重負。
……
兩日後,玉城賑災的封賞下來了。
時成逸從國子監丞這個閒位,連升三品,一躍擢升爲刑部侍郎,正四品。
從七品到四品,他可以說,用了將近二十年時間;也可以說只用了不到一個月。
在明德帝當着朝臣百官的面下達任命的時候,時成逸心裡卻想起了時安夏說,“大伯父,祖母定然盼着家裡好呢。您升官以後,可一定要親筆寫封信去告知她老人家,讓她也高興高興。”
他不由眉眼笑開來。這小侄女兒啊!誅心這套用得溜熟。
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因爲升官喜悅才笑成那模樣,卻是隻有唐楚煜知道那抹笑裡的深意。
因爲他同樣想起了外甥女說的話,“舅舅,想必最近朱氏日子很難過,您升官了以後可要把府里弄得熱鬧些。該請客就要請,該炫耀你要炫,別藏着掖着。”
沒錯,唐楚煜確實也升官了。
從戶部侍郎升任爲戶部尚書,正三品,這應該是史上最年輕的尚書了。
有人上去,就有人下來。原先的戶部尚書李齊書受此案牽連,調去了淮州任知府。即日起程赴任。
就算如此,李齊書也深知,要不是唐楚煜及時力挽狂瀾,整個戶部官員將無一倖免。發配,降級,下獄,砍頭,甚至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如今因爲玉城救災,整個戶部連軸轉,爭分奪秒準備救災物資,才得以將功補過。
大多數官員沒受到牽連,在原位上四平八穩,算是度過一劫。
而始作俑者尤慶年當街斬首,大快人心。
據說斬首當日,玉城馮縣令的夫人親眼觀看了行刑現場。
她站得極近,血珠子濺在了她臉上。
她輕輕抹去臉上的鮮血,走上行刑高臺。
先是朝着皇宮的方向伏地叩拜,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然後擡頭,淚流滿面道,“北翼山河有明君!我等百姓之幸啊!”
臺下萬人肅穆,齊齊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便是在京城沸騰之際,迎來了鬥試的金鑾試。
進入金鑾試的有四個人,分別是時雲起,陸桑榆,肖長樂,晏星辰。
雲起書院兩個,國公府族學一個,仲夏書院異軍突起,殺出一匹黑馬。
至此,文蒼書院和國子監全軍覆沒。
其中文蒼書院更是因爲“打人事件”灰頭土臉,書寫了千字道歉書,向雲起書院及陸桑榆和霍斯梧公開道歉,貼在貢院門口供人欣賞。
原本鬥試在正月三十就應該全部結束,但因本屆出現各種意外,導致鬥試進程延後,結束金鑾試這日,已是二月初五。
離真正的春闈僅有四天時間。
金鑾試這日也因着四個熱門人物再度使得整個京城都沸騰起來。
原本國公府族學也是應該激動萬分的,然而事與願違,爆雷了!還是大雷!
國公府族學的山長當時正在嘲笑文蒼書院出糗,結果就傳來個震耳欲聾的消息。
他以爲自己聽岔了,虛着一雙老花眼,“什麼?肖家?肖長樂家嗎?你說誰被東羽衛帶走了?”
夫子甲嘆氣,“唉,是肖大人!肖長樂的父親。不止肖大人,肖長河也被帶走了。”
夫子乙愁眉苦臉道,“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裴鈺也被東羽衛帶走了。”
山長大人好心累,“……”又關裴鈺什麼事?帶走了還能參加春闈嗎?
夏時院裡。
時安夏正小口小口喝着補身湯,埋怨邱紅顏,“你是準備把我養成豬那麼胖嗎?”
邱紅顏吃吃笑,兩眼灼灼生輝地盯着時安夏紅潤的小嘴兒,“多吃點多吃點,多吃點身體纔會好。”
這時北茴進來報,“姑娘,表少爺和馬小少爺想要見您,候在正前廳呢。”
時安夏眉眼一彎,知探到消息了。便是放下湯碗漱口,準備匆匆出門。
邱紅顏捧着個碗追在後面喊,“姐姐,夏兒姐姐,你倒是再吃一口啊。”
時安夏無奈地將自己臉皮往外扯了扯,“紅顏,你看我都圓了!我都圓了啊。咱歇歇,好不好?你也去補補,讓咱們夏時院的都補補,別光可勁讓我一個人補啊。”
說着就跑了。真就是跑,腳步虎虎生風,生怕邱紅顏追來了。
啊,幸福都快溢出來了,收着點吧。
時安夏笑容滿面地進了正前廳,“星河表哥,楚陽哥哥,久等了。”
唐星河一臉興奮,“探清楚了,聽說肖大人和肖長河昨夜是被東羽衛抓走的。”
馬楚陽笑,“表妹,還有一個人今早也被抓了,你猜他是誰?”
時安夏順口回,“羅姨娘吧?”
一瞧表妹沒答上來,兩人頓時樂了。那麼聰明的表妹居然也想不到……哈哈哈哈,簡直樂開花。
馬楚陽無比得意自己的小道消息,壓低聲音,十分神秘,“裴鈺那貨,竟然也被抓……了啊哈哈哈哈……”
時安夏一愣,確實沒想到,“爲什麼?他又犯了什麼事被東羽衛抓了?”
唐星河:“???”咱就聽個樂,不知道啊。
馬楚陽臉也垮了,“不,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被抓了。”
時安夏其實順嘴一問出口,便已知道答案,“肖長河肯定是被裴鈺攛掇,纔想出考試換名字的方法來作弊。”
唐星河和馬楚陽:“!!!”
對對對,表妹說的都對!
肯定是裴鈺那狗東西想出來的損招,不然就憑肖長河那腦子,再過八百年也轉不過來。
時安夏笑了。正想法要收拾裴鈺呢,結果還沒動手,他就摺進去了。
別的不說,光這一條,要再想走前世的權臣之路就不可能。
傍晚,金鑾試結果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