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二年,九月中旬。
彭玉麟乘船沿江東下,抵達了江寧城外的大勝關。
洪秀全新封的太平天國贊王蒙得恩出城相迎。
“來人可是唐國使者?”
彭玉麟聞言,抱拳一揖道。
“在下乃大唐外交司遣天國特使彭玉麟,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蒙得恩聞言,神情略顯得意的笑着說道。
“在下蒙得恩,腆爲天國贊王。”
“還請特使隨我來吧,天王已經在天王府內等着接見特使了,我等切不可讓天王久等。”
天京事變剛剛爆發,太平天國還沒開始濫封王爵,是故,蒙得恩的這個贊王的王爵還是很值錢的。
不怪蒙得恩表現的有些得意!
語罷,蒙得恩便在前面帶路,領着彭玉麟往江寧城內而去。
在進入江寧城後,彭玉麟卻是心中忍不住嘆氣。
就連江寧城,都在戰亂之中凋零了!
當初他年輕時,曾隨着三五好友遊學,到過江寧。
那時候的江寧雖不復前明時南都的地位,但卻不負江南第一城的美譽。
繁華,美麗,古樸,厚重,充滿江南水鄉的人文氣息,以及六朝古都的文化底蘊。
城內城外數十萬人口聚集,每日裡街道上都是摩肩擦踵,人流如織。
天南地北的商貨在這裡匯聚,散開,五湖四海的遊人士子匯聚於秦淮河上,喝酒吟詩。
可謂是繁華異常!
可現在呢?
江寧城內寬闊的石板路上,僅見稀稀拉拉的人流匯聚在城內的一些空地上,對着一幅畫像唸經,或是聽穿着天國兵士講道理。
過路的百姓穿着打滿補丁的衣服,腳上是漏洞的草鞋,臉上滿是麻木和絕望,較之以往滿清還在時,竟都有所不如。
看着這些,彭玉麟心中忍不住感慨,世道紛亂,民生多艱!
這太平天國也太不像話了!
現在他只希望自家大王可以早日勘定亂世,還天下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很快,彭玉麟便跟着蒙得恩走進了天王府,在大殿上得以拜見天王。
“外臣,大唐外交司遣天國特使彭玉麟,拜見天王!”
彭玉麟躬身下拜道。
雖然他發自內心的看不起洪秀全這個邪教頭子,但他卻也明白,當前大唐的國策就是聯洪抗清。
所以,他即便再怎麼看不上洪秀全,可表面功夫卻一定是會做到位的。
洪秀全聞言,鼻子裡冷哼一聲道。
“哼,你們唐王遣你前來我天國,是爲了結盟之事嗎?”
彭玉麟當即點頭道。
“天王明鑑!”
洪秀全聞言,臉上露出一個十分明顯的惱火的表情,開口說道。
“哼,朕覺得,在談結盟之事前,爾大唐那邊需要就楊輔清叛逃大唐的事情,給朕,給天國一個交代!”
楊輔清在得到李奕答應他所提的條件的迴應之後,十分果斷的帶兵離開了太平府,前往湖南投奔大唐。
消息傳到天京,洪秀全憤怒異常。
若非顧及當前天國所面臨的局勢不算好,尚需大唐這個盟友幫着分擔壓力,洪秀全甚至有砍了彭玉麟這個大唐特使來泄憤的想法。
彭玉麟聞言,卻是絲毫不慌的說道。
“天王,外臣倒是覺得楊輔清叛逃之事,大唐無需向天國解釋,反而是天國需要向大唐道謝。”
洪秀全聞言,差點被氣笑了。
合着你們大唐拐走我天國的一支精銳,我踏馬還得謝謝你們唄?
真踏馬不要臉!
看着洪秀全臉上的怒容,彭玉麟也就沒有繼續繞圈子,而是直接開口忽悠道。
“天王或許有所不知,在東王於天京事變中不幸逝世之後,楊輔清曾幾度欲要舉兵勤王,進攻天京,爲東王報仇。”
“甚至還曾經親自去信於我家王上,邀大唐共同出兵進軍天京。”
“若非我家王上顧忌雙方同爲抗清義軍之間的香火情分,在回信中言辭懇切的勸說楊輔清要以大局爲重,莫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還做出承諾,願意接納無家可歸的楊輔清所部投效,並予以重任。”
“說不定,現在的楊輔清已帶兵殺至天京城下了。”
“天王您說說,天國這邊要不要向大唐道謝?”
雖然楊輔清本來也沒有要出兵天京勤王的心思,但是,這事情太平天國這邊是沒辦法求證的。
畢竟,洪秀全總不能直接派人去問楊輔清,你丫是不是想造反吧?
所以,彭玉麟也就在這裡信口忽悠了起來。
洪秀全聞言,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但卻也沒辦法否認彭玉麟所說是有可能的,楊輔清是楊秀清的親信,楊秀清死了,他要帶兵爲楊秀清報仇,完全說得通。
深吸一口氣,洪秀全自知理虧,冷哼一聲說道。
“既是如此,那此事便先作罷!”
“接下來,還是商議一下結盟共抗清妖的事情吧。”
彭玉麟聞言,當即開口說道。
“天王,我家王上認爲,結盟之事當一切照舊。”
“雙方依舊按照之前盟約上所約定的那般,共同出兵,東西共進,夾擊清妖,會師江西,截斷長江航道。”
讓洪秀全繼續遵守盟約,雙方共同夾擊截斷長江,就是彭玉麟此來天京最重要的目的。
洪秀全聞言,雖有意動,但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開口說道。
“想讓天國配合大唐,夾擊長江沿岸的清妖可以,但是在戰果分配這件事情上,朕卻認爲還需再議。”
“既是雙方共同出兵,那取得的戰果便該是平分。”
“我天國豈能只取安徽,將整個江西拱手相讓與你唐國?”
不同於具有一定戰略眼光,且腦子清醒,知道結盟之事乃是自己有求於人的楊秀清。
洪秀全這個人有點神經,且極爲自大。
他認爲自己身爲天父之子,那麼這人間的一切便都要圍繞着他來轉。
不管是誰,面對自己都要做出讓步!
彭玉麟聞言,卻是當即反駁道。
“天王此言差矣,雙方結盟之事,之所以能夠按照此前的盟約執行,已然是我家王上重信重諾,不願出爾反爾的結果。”
“否則的話,依外臣來說,這結盟的條件,該當重議纔是!”
“要知道,大唐和天國的結盟,可是天國這方主動提起的,且雙方結盟共抗清妖,對天國也要比對我大唐更加重要一些。”
“我大唐若不能和天國結盟,無非也就是獨自用兵攻取江西。”
“可天國若不能同我大唐結盟,能否在清妖的反撲下守住天京可都是一個未知數。”
“如果外臣沒猜錯的話,之前被天國所打破的清妖江南江北大營,如今應當是也快要捲土重來了吧?”
“當初的天國能打破清妖的江南江北大營,而現如今,外臣只能說祝天王和天國好運。”
洪秀全聞言,一張老臉青一陣白一陣,臉色不斷變換。
因爲他知道彭玉麟所說都是真的。
就在前幾日,撤往淮安的清妖江北大營主力再次南下,已經攻克了揚州,開始重建江北大營。
而退去松江府的江蘇巡撫吉爾杭阿,以及張國樑,和春等清軍將領也是着手整頓兵馬向蘇州府發起反撲。
大有捲土重來,重建江南大營的打算。
而這,都給了洪秀全莫大的壓力!
老洪內鬥還行,但要說起處理軍政事務來,那是真的有些麻爪。
深思熟慮一陣之後,洪秀全讓步道。
“既然如此,便還是按照此前的盟約執行吧。”
“不過朕想知道,大唐那邊能否提前對江西發起攻勢?大唐既然打下了湖南,便當趁着清妖沒有反應過來,儘快進兵江西纔是。”
“你家王上用兵實在是太拖沓了些!”
洪秀全知道當前天國所面臨的局勢有些危險。
是故,迫不及待的想要對安徽和江西發起西征攻勢,企圖藉此來緩解清軍的江南江北大營對天京城所造成的軍事壓力。
彭玉麟聞言,嘴角抽了抽說道。
“天王有所不知,我大唐這次對江西用兵的計劃,早已制定好了。”
“軍械,糧草,後勤等各方面的準備工作都已經開始籌備,不好隨意更改時間。”
這就是大唐和太平天國之間的不同了。
天國可以說打就打,但大唐不行。
大唐在對外用兵時,參謀部作戰司要先拿出作戰計劃,然後,後勤,徵兵,軍法各司便要各自制定章程,做出對應作戰計劃的行動預案,並開始爲大軍出征做好相應的準備工作。
等到最後,纔是大軍發兵!
雙方之間也只能說是各有各的好處。
太平天國的用兵流程,好處就是節奏快,適合流竄作戰,壞處就是沒有行動預案,沒有後勤準備,只能是打到哪裡算哪裡,不確定性太大。
操作好了,那就是長驅直入,轉戰千里,大破敵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國的東征了。
一口氣從湖南殺到江寧,打下江寧城,可謂是戰無不勝,一場東征幾乎震撼了整個中國。
可要是操作不好,那便動輒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連個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嗯,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歷史上太平天國的北伐作戰了。
剛開始卻是打的挺猛的,甚至一度殺到了直隸,可結果呢?
落入清軍重圍,斷水斷糧,凍餓之下死傷無數,最終全軍覆沒。
連個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但大唐這邊就要穩妥許多了。
在大軍發兵前,各方面的行動預案都已經做好了。
即便前線稍有受挫,也能按照計劃及時補救,將損失控制到最小。
不至於出現一場敗仗就一潰千里的局面!
這兩者間的區別,說白了也就是一個以個人能力決定上限,而另一個則是以集體的能力決定下限。
李奕對自己有幾把刷子心裡有數,是故,他這才着手組建了參謀部。
準備利用集體的力量,來彌補自己在軍事方面的欠缺。
……
江西,九江府!
九江府衙的大門外,蔡炳文跪在一張香案前接旨。
長沙陷落後,他便跟着曾國藩一同逃到了嶽州。
在曾國藩被清廷派來的欽差押送回京之後,蔡炳文便和嶽州知府一起承擔起了守衛嶽州的事宜。
但在唐軍猛烈的攻勢下,嶽州壓根沒能抗住多長時間,便也淪陷了。
在嶽州淪陷之後,蔡炳文一路東逃,直至江西九江,這纔算是暫且安頓了下來。
在他的面前,是一名穿着黃馬褂的小太監。
“長沙知府蔡炳文接旨。”
蔡炳文聞言,強行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下拜道。
“臣,蔡炳文接旨!”
小太監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湖南戰局離亂,不見忠良報國,更有奸賊曾國藩者,大奸似忠,勾結唐賊,不戰而逃,以至於長沙陷落,湖南淪陷,罪不可赦。”
“幸而天下仍有忠良,長沙知府蔡炳文臨危受命,怡然不懼,率軍抗敵,又不畏強權,一心秉公,敢言直諫曾國藩之罪過,可謂忠正純直之臣。”
“今,特命長沙知府蔡斌文爲江西團練大臣,負責統制編練江西團練,以抗賊亂。”
“欽此!”
蔡炳文聽完聖旨,整個人的身體都激動的有些發抖,當即用力磕頭道。
“微臣,謝主隆恩!”
蔡炳文是真的很激動。
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這個長沙知府在長沙淪陷後,非但沒有被下獄治罪,反而是被升了官。
別提現在蔡炳文有多激動了!
而咸豐之所以要升蔡炳文的官,原因也很是簡單。
因爲現在南方的這羣漢官中,他唯一信得過的也就只有蔡炳文了。
蔡炳文被咸豐派遣擔任長沙知府之前,在咸豐眼中,蔡炳文其實只是他隨後佈置的一個用於牽制曾國藩的閒棋。
不太重要!
但是,當長沙淪陷,湖南陷落的事情發生後。
蔡炳文的地位卻是變了。
因爲,在長沙淪陷後,蔡炳文一封密奏直接送走了曾國藩,以及曾國藩全家。
要知道,曾國藩之所以能坐上湖南團練大臣的位置,靠的可不光是咸豐的看重,還有那些江南文官集團的支持。
而在曾國藩被搞下去之後,蔡炳文非但獲得了咸豐的信任,還和江南文官集團撕破了臉。
咸豐想要組建團練,還不想江南文官集團做大,那麼足夠忠心,且和江南文官集團撕破臉的蔡炳文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值得一提的是,負責將曾國藩全家從湖南押送至京城下獄問罪的這件事的負責人,也是蔡炳文。
接完旨,蔡炳文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他上前來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塞給前來傳旨的太監說道。
“公公遠道而來,不能白跑一趟,這些算是下官請公公喝茶。”
傳旨的太監摸了摸銀票的厚度,一張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菊花,開口說道。
“哎呀,蔡大人太客氣了!”
“哪裡使得。”
蔡炳文一張老臉上滿是笑容,接着說道。
“有勞公公回京之後,在皇上面前爲下官美言幾句。”
太監聞言,當即點頭應許道。
“好說,好說,皇上可是對雜家說過,這南方的諸多漢臣中啊,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蔡大人您了。”
“否則的話,這江西團練位子也輪不着您不是?”
說罷這些之後,傳旨的太監又開口提點道。
“這錢啊,咱家不白收,給蔡大人一個提點。”
“接下來大清的主要用兵方向就是在江南,朝中準備要先剿了長毛,再集中兵力專心圍剿唐賊。”
“蔡大人在組建江西團練之後,在做事時該當有所取捨,以支持江南戰局爲先,至於湖廣戰局,則是可以稍稍先放一放……”
“這是朝中軍機處的決議,但不好見於明文,這件事蔡大人心裡有數就好,不要外傳。”
之所以不好外傳,主要是擔心消息傳出去之後,湖廣方面的官員心寒。
所以,這件事最好便只是在高層中口口相傳。
蔡炳文聞言,心中滿是感慨,錢沒白花啊。
“謝公公提點!”
……
大唐昭武元年,十月初。
清晨時分,紅日東昇,天色徹底大亮。
一支船隊自長沙出發,沿着湘江浩浩蕩蕩的南下。
隨着科舉以及分田工作的推進,湖南局勢算是暫且穩定了下來。
李奕也就沒有繼續在長沙久待,而是自長沙動身,準備返回廣州。
他離開廣州這麼長時間,大量的軍務政務堆積,都急需李奕回去處理。
雖然要緊的事務會通過八百里加急轉運到長沙,尋常事務會交由內政部來簡單處理。
但李奕還是想要親自過一下手的。
除此之外,就是李奕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廣州一趟,見一見自己的妻兒了。
長子出生時,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不在身邊,連滿月宴李奕都沒能趕上。
現在眼瞅着百日宴都快了,初爲人父的李奕實在是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見一見自己孩子的心思。
是故,湖南的局勢纔剛穩定下來,他便馬不停蹄的選擇了帶兵返回廣州。
十月初六,李奕帶隊自長沙出發開始南下。
十月十二,大軍抵達衡陽,簡單休整之後繼續南下。
十月二十,隊伍經由郴州,宜章等地,一路返回了廣東境內。
在大軍抵達韶州之後,李奕下令大軍原地紮營休整。
是夜,李奕處理完手頭的公文,正準備摟着傅善祥回屋宣泄自己多餘的精力。
一隊快馬直入韶州城,向着李奕的居所而來。
“啓稟王上,廣州急報!”
李樑翻身下馬,在通過層層檢查之後,來到李奕面前彙報道。
李奕擱下手中鋼筆,蹙眉詢問道。
“廣州急報?可是廣州出什麼事情了?”
李樑當即回覆道。
“回王上的話,事情是這樣的,廣州碼頭的巡捕們查獲了一起茶苗走私案。”
“在軍情處介入,順藤摸瓜往下查之後,牽扯出了好幾起大型走私案件,且還牽扯出了不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