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羅炎簡單洗漱完畢，之後便告別傑弗裡教士和神殿的孩子們，踏上了返回魔王學院的歸途，並終於趕在午飯的飯點前抵達了校門口。
和往日不同。
今天那座城堡似的校門前停滿了裝潢典雅的龍車，最次最次的也是一條黃金級的翼龍。
畢業典禮之後，三、四年級的學生就沒課了，也不用準備期末或者結業考試，原本忙碌的校園生活一下子就閒了下來。
來鍍金的少爺小姐們可不會在宿舍一直待着，奔赴前程之前怎麼也得回自家的莊園裡享受一下最後的暑假。
至於家裡關係不過硬，不幸被分配到了前線的，基本上昨天就去戰爭部報到了。
服役的時間是從報到那一刻開始算的，早點服役可以早點運作到後方，幸運的話也許不用上戰場。
仗着主人的威嚴，一隻只體長五六米的翼龍匍匐在地上睥睨四周，彷彿自己是真正的巨龍。
在那些拉車的牲口裡面，羅炎還有幸瞥見了幾隻稀有到他只在課本上見過的地獄飛馬！
這玩意兒在地獄也算是“戰略物資”了。
能用地獄飛馬拉車，家裡至少也得是個伯爵吧。
羅炎禮貌地表示了一下羨慕，卻沒想到從馬車裡探出一張熟悉的臉。
那粉紅色的妹妹頭下，一雙桃心形的瞳孔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米婭？！
想到畢業典禮上那段不愉快的插曲，羅炎迅速躲開了視線，卻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直奔着他來了。
“羅炎前輩，好久不見。”
“別鬧了，咱們是一個班的。”
“誒？可是伊格同學都是這麼喊你的，咱不可以嗎？”米婭嬌羞地看着他，那七上八下的眼神毫無疑問是裝出來的。
果然。
見羅炎無動於衷，米婭立刻暴露了惡魔的本性，原本嬌羞的眼神也漸漸險惡地眯了起來。
“嘖嘖嘖，明明是個人類，卻敢大言不慚地質問本小姐的信仰。以前我沒發現，你這傢伙其實挺有種的嘛。”
確實。
身爲保護動物的人類沒有對高階惡魔說這種話的立場。
不過今天才反應過來，這反射弧也是夠長的了。
見羅炎沒有說話，她繞到了側面，鼻尖危險地向前湊近了些，就像在端詳獵物一樣。
“喂，我問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實在不想招惹這個麻煩的傢伙。
羅炎嘆了口氣，正色說道。
“尊敬的高階惡魔米婭小姐，請問這和你有關係嗎？”
“沒什麼，只是本小姐撲了個空有些失望，我還以爲你夾着尾巴逃跑了，咯咯咯。”
米婭不懷好意地壞笑着，羅炎卻皺起了眉頭。
“你進我房間了？”
“怎麼會？本小姐可是遵紀守法的好惡魔，再怎麼也不至於幹違法的……”米婭呵呵笑着剛說到一半，忽然注意到羅炎的表情，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怎麼？你房間裡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羅炎剛想敷衍過去，旁邊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替他解了圍。
“小姐，我們該出發了。”
一位中年男人走到了兩人的旁邊，微微躬身行禮，用謙卑卻不容拒絕的聲音說道。
這位先生穿着一看就很貴的正裝，想來應該是僕人或者執事之類的角色。
不過羅炎能感覺得出來，這傢伙不是普通的惡魔，實力至少也是黃金！
搞不好甚至能到鉑金，乃至鑽石……
米婭似乎很忌憚這傢伙，即便被打斷說到一半的話，也只是不悅的“哼”了一聲，悻悻扔下一句“走着瞧”就回到了馬車上。
執事模樣的中年人躬身行禮，跟在了自家小姐的身後，視線卻不經意地從羅炎的身上掃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羅炎從那輕描淡寫掃過的視線中感到了一絲隱隱約約的忌憚。
Emmm……
忌憚？
錯覺吧。
……
西塔的食堂，今天依舊是爆滿。
來自哥布林部落王國的留學生們依舊哼哧哼哧的埋頭乾飯，彷彿在和食人魔部落酋長的兒子比賽。
撲閃着翅膀的小惡魔則是不顧半人馬廚師暴怒地呵斥，端着餐盤像轟炸機一樣在天上亂竄。
一想到這樣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羅炎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捨起來。
將一塊煎的恰到好處、切的也恰到好處的炭烤米諾陶諾斯牛眼肉用叉子塞進了嘴裡，擦了擦嘴的羅炎起身將餐盤還回了哥布林打工人推着的餐車。
就在他正要離開的時候，餐廳的門口傳來一聲粗魯的咆哮。
“誰是羅炎？羅炎在不在？”
站在門口的是豬人宿管，他的身後似乎還跟着一位小惡魔……當然，不是餐廳裡飛着的那種，而是穿着正裝的。
羅炎立刻舉了下手。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
“你的任命書到了！我就知道你不在宿舍準在這兒！”大步流星走到他的面前，豬人宿管哼哧一聲，隨後介紹起了站在旁邊的人物，“這位是格里恩先生，來自內務部魔王管理司的大人物！”
“大人物不敢當，鄙人不過是一介在公務上爲魔神陛下分憂的僕人罷了，”格里恩彬彬有禮地笑了笑，隨後向羅炎伸出右手，“你就是羅炎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學長。”
“學長好！”羅炎敬了個禮。
雖然拉關係沒這麼簡單，但嘴甜一點總沒有錯。
注意到食堂門口的動靜，不少正在用餐的學生都向這邊投來了饒有興趣的視線。
他們或多或少都聽說了一點風聲，據說有個三年級生主動申請當魔王，而且還拿到了校長的推薦，剛當上魔王就被派去接手一塊燙手的炎晶。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這個大言不慚的傢伙的笑話。
據說私下裡還有人開了盤，賭他能在任上活幾天。
幾乎沒幾個人看好這個年輕的魔王。
就連最終點頭的內閣裡都有不少人，只將其當做保守勢力又又又一次失敗的嘗試。
格里恩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雖然他並不看好這個羅炎，但還是對這位由艾文校長親自推薦的學弟產生了興趣。
於是身爲內務部魔王管理司副司長的他主動提出來送這份任命書，而原本這種小事兒都是交給部門裡打雜的人去做的。
說實話。
見到羅炎的第一眼，他是很失望的，並且之後不管再看多少眼都是如此。
怎麼看這傢伙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亡靈法師而已……並且還只有的青銅的實力。
還是說……
這背後另有隱情？
沒有將心中的失望寫在臉上，格里恩露出得體的笑容，用愉快的聲音說道。
“學弟真是年輕有爲啊，記得我剛畢業那會兒，好些年都混在後勤部生產司的資源管理科當文員。至於魔王，那可都是我們這些學渣們仰望的存在，想都不敢想。”
這話裡七分是客套，兩分是恭維，還剩一分則是試探。
羅炎當然能聽得出來，但沒興趣拆穿，只是謙遜地笑了笑。
“學長說笑了，鄙人才疏學淺，被委以如此重任實屬僥倖。承蒙諸位長輩的厚愛，我會努力不讓諸位失望的。”
格里恩驚訝地多看了羅炎兩眼。
僥倖還行。
他還以爲這傢伙會說倒黴。
看來這位可憐的學弟壓根不知道那裡的情況——
不對。
就算這傢伙啥也不知道，桃李滿天下的艾文校長總不至於也一無所知吧？
三分憐憫的眼神帶上了一分猜疑，格里恩忽然發現自己居然看不透眼前這位學弟了。
要投資一下嗎？
還是再看看……
拿不定主意的格里恩決定暫且先觀望一陣子，反正以後他們打交道的時間還長。
“哈哈，不用這麼拘謹……話說這裡還是這麼熱鬧，真懷念啊。”
看着天上嗖嗖亂飛的餐盤和小惡魔學弟們，格里恩從容地讓開了其中一隻尖叫着躲開、橫衝直撞過來的傢伙，笑容不改地看着羅炎繼續說道。
“這裡不是談事情的地方，借一步說話吧。”
“行。”
正好羅炎也吃完了，於是跟在這位惡魔學長的身後去了食堂樓下的休息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格里恩學長輕唸咒語，食指在空中一劃，一封戳着紅頭章的信便從裂隙中鑽出掉在了桌上。
不出意外，這就是自己的任命書了。
羅炎伸手接過，食指觸摸着那模樣猙獰的魔神徽章，隱約還能感覺到殘留在火漆上的溫度。
這任命書八成是剛寫好就送來了。
“說正事兒吧，”看着拆開信封的羅炎，格里恩擺正臉上的神色說道，“你的任命書已經送達。由於目的地的魔王領核心被摧毀，部署在迷宮中的傳送陣隨時都可能熄滅，內務部方面希望你趕在傳送陣徹底消失之前儘快出發。”
“明白，”羅炎點點頭，接着說道，“我的部隊呢？是在那邊匯合，還是一起出發——”
“很遺憾，沒有那種東西。”
格里恩搖了搖頭。
看着這位學長的動作，羅炎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沒有是……”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重點，實際上……由於雷吉·德拉貢先生把事情搞砸了，我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位於人類陣營縱深腹地的那座魔王領，”格里恩表情嚴肅地看着羅炎，繼續說道，“如果這時候我們突然投送一支部隊過去，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當然是會投送一支部隊過去。
不過，羅炎能感覺到他想說的不是這個，沉思良久說道。
“你的意思是……萊恩王國方面會派出與之對等的戰力？”
“正是。”
格里恩讚許地點了下頭，接着說道。
“傳送陣的投送能力終究是有極限的，尤其是我們已經失去了那邊的魔王領。無論我們這邊準備多少兵力，對面只要在我們的極限上再加一根稻草，就足以對我們的援軍形成壓倒性的優勢。”
的確。
這畢竟不是P社的遊戲，可以戰術換家，澡盆偷渡。
羅炎表示理解地點頭，卻見格里恩話鋒一轉。
“於是，我們思考了一個大膽的策略，既然派再多的人過去也是送死，不如——”
“不如就送我一個是吧？！”羅炎眼睛瞪圓了。
“咳，我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派遣增援的時機需要再把握把握。”
看着快要吐血的學弟，格里恩的眼神有些躲閃，似乎也覺得不好意思，不自覺加快了說話的語速。
“另外，除了出於戰略層面的考量，內務部這邊也有關於‘要不乾脆直接放棄那塊飛地’的意見提出。事實上，如果不是內閣插手，我們已經打算放棄那裡了，完全是看在某位大人物的面子上才決定再試一試……你也知道，魔王領核心可是很珍貴的戰略物資，用來鞏固靠近前線的領地遠比浪費在一塊飛地上更有價值。”
事實確實如此。
地獄的絕大多數魔王領，都分佈在地獄陣營與地表陣營交戰的最前線，而也只有那些地方纔能穩定地產出地獄需要的資源，並且把資源運回地下……
看着十指交叉陷入沉默的羅炎，格里恩繼續說道。
“總之，基本情況就是這樣，前期我們很難給你有效的支援……不過你也別灰心。德拉貢公爵雖然搞砸了許多事情，但他的部下應該還在附近，你可以試着拉攏他們，再不濟也能讓他們幫你分擔一些火力。”
“另外，考慮到你的特殊情況，內務部這邊不會給你指派具體的工作。你有很高的自主決策權，不需要像其他魔王一樣定期騷擾我們的敵人。你需要做的只是專心經營領地，積攢力量……”
這點倒是和艾文校長說的一樣。
如果不用定期外出搞事情，上貢信仰水晶，那他這個魔王應該還是會比較輕鬆的。
大概吧。
想着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羅炎覺得還是主動一點比較好。
“組織……需要我什麼時候出發？”
格里恩的反應再次出乎了羅炎的意料。
只見他沒有給出具體的日期，而是撩起袖口看了一眼表。
“傳送陣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接你的龍車就在校門口，一會兒我會在那裡等你……”
“總之儘快吧，越快越好。”
“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們。”
……
魔王學院的主塔，今天也是蝙蝠環繞。
就在羅炎正傻眼着的時候，站在校長辦公室窗邊的老巫妖也正眯着眼睛，隔着那打了霜的玻璃，滿眼得意地望着西邊那座塔。
就像望着自己親手栽大的小樹苗。
多琳·韋伯副校長站在他的身後，那宛若寒霜的不老容顏上寫着一絲淡淡的憂慮。
拜此所賜。
這裡冷的就像開了空調。
“我不認爲這是一件好事，艾文·克魯格先生……不管怎麼看，你的試煉對於一個只有青銅級的學生來說都太過沉重了。”
她是最近才聽說的關於那個羅炎的事情。
雖然很高興魔王學院終於培育出了一個真正的魔王，但那個孩子只是個青銅級的亡靈法師。
他太弱小了。
甚至還不如她的使魔更有威懾力。
聽到副校長的顧慮，艾文校長只是淡淡笑了笑，一臉老謀深算地說道。
“你真以爲他只有青銅的實力？”
“這……還有什麼疑問嗎？”多琳錯愕地看着這個老巫妖，不禁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患上了老年癡呆。
隱藏實力的辦法不是沒有，但想要瞞過半神級巫妖的眼睛還是有點難度的。
而且……
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呢？
這裡是學校，不是骯髒的政壇。
“疑問不在於他的實力本身，而在於他的野心。我很難相信，一個勵志成爲魔王的人，真正的實力只是一名青銅級的亡靈法師。我更願意相信，他的身上還藏着我們不瞭解的秘密。”
說到這兒的時候，艾文停頓了一下，慢吞吞地繼續說道。
“其實吧……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夥子。你知道的，我和內閣的不少人都很熟，尤其是凱撒·科林……我給他上過課。”
衆所周知，魔王學院是高階惡魔們鍍金的地方，盛產地獄稀缺的一切鬼才……除了魔王。
“凱撒·科林？軍事大臣？”多琳眼神不悅地看着他，“這又和那傢伙有什麼關係？”
艾文聳聳肩膀。
“你不覺得……很像嗎？他踏入這座學院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兩個人除了眼睛不像，其他地方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啊？”
多琳驚了，兩隻眼睛瞪得老圓，彷彿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
“你是說……那個孩子是凱撒的私生子？！”
“停——我可沒這麼說！”
艾文連忙出言打斷了她的臆想，急匆匆地繼續說道，“我說的是凱撒的兒子！羅克賽·科林！你忘了嗎？那個00級的學生！”
多琳的眼神一時間陷入迷茫。
00級？
哪個00？
是800年，還是900年，還是1000年……
她在這兒當了三百多年的教授，幾十年的副校長，送走了太多畢業生，不可能每一個學生都記得。
在這裡，閒的蛋疼的只有一個傢伙。
艾文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其實我不該打探學生的私事，只是凱撒恰好是我的學生以及多年的老友，我忍不住留意了那麼一下，結果發現事情真就是這麼的狗血。”
“狗血。”多琳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在看一個自找麻煩的糟老頭子。
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但艾文還是厚着臉皮繼續說道。
“是的，就是狗血……再過幾年科林家族就要換新家主了，屆時凱撒會去那個什麼科林家族的長老院，然後他的兒子羅塞克會接替家主的位置。與此相對的，新的繼承人必須在家族會議上選出。”
“這和我們又什麼關係——”
“我能感覺到那孩子的野心！他渴望獲得父親的承認，而這也是他報考魔王學院的原因！因爲只有我們能成就他的夢想！”
不知怎麼得，老巫妖的情緒忽然亢奮了起來，瞳孔中燃燒着幽綠色的沸騰之火。
“他明白！只有自己足夠強大，足夠有勢力，才能獲得科林家族的承認，才能奪回原本就屬於他的血族初擁……否則，他這輩子頂天就是個青銅水準的人類了！”
這只是你自己想象的吧？
多琳愣愣地看着艾文校長。
她不明白，這老東西爲什麼偏偏對這種事情如此癡迷，還是說只要變成亡靈，瘋掉只是時間問題。
“他只是個孩子……你會不會想得太多了？”
“孩子？呵！你最好還是不要把他當成孩子。我從來沒見過能拒絕魅魔的人類孩子！他的父親，還有父親的父親都做不到——咳，我什麼也不知道。”
感覺說漏嘴了什麼，艾文校長匆匆咳嗽了一聲，不再繼續對別人的私事閒言碎語。
窺探並影響別人的人生，是他漫長妖生中爲數不多能排解寂寞的樂趣。
如果在他的影響之下，某顆潛力無限的棋子因此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遇，他會高興地一整年樂不可支！
不過，偷窺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總之，羅炎是他眼下最看好的一枚棋子。
他從未如此地急不可耐，想快一點看到那故事的高潮和結局。
“你不相信很正常，但我能感覺的到，他在下一盤大棋！他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多琳擔憂地看着碎碎唸的校長。
“就算是這樣，我們介入科林家族的內部事務真的好嗎？那可是科林家族……”
統治地獄的六大家族之一，魔神陛下內閣的常客……
和那種龐然大物相比，魔王學院甚至連一方勢力都算不上，只是個教書育人的地方。
“介入科林家族的事務？”艾文哈哈笑着搖了搖頭，“你以爲一個活了上千年的巫妖，還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嗎？放心吧，我不是在做什麼冒昧的事情，只是在履行身爲長者的責任。”
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年邁的巫妖重新恢復了平靜的表情。
“我幫他一把，只因他是我的學生罷了。”
多琳：“……”
如果不是聊了這麼久，她差點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