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便來到了十月底。
自打亡靈出現在雷鳴郡下方迷宮引發的騷動以來,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
在這段不短不長的時間裡,越來越多的冒險者們在迷宮中目擊了亡靈的存在。而這種種發生在眼前的一切,也更進一步地證明了坊間關於“魔王又回來了”的傳言。
令人們惴惴不安的不只是如此。
舊的邪惡尚未完全銷聲匿跡,新的邪惡又在不爲人知的角落悄悄醞釀。
繼炎王與惡龍的傳說之後,人們口口相傳的名字裡又多了一個邪惡的亡靈鍊金術師米蘭達。
據說這個邪惡的亡靈法師平時就藏在迷宮裡,白天則是假扮成無所事事的冒險者在街上尋覓狩獵的目標。
一旦被這傢伙盯上,幾乎不可能活下來。
而就在他出現的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光是被人們發現的受害者就有足足二十多人。
受害人的身份更是五花八門,有的是酒館裡的女服務生,有的是上岸休假的水手,還有商店的店員乃至冒險者。
從受害者的身份來看,很明顯這是隨機作案。
爲了遏制恐慌的擴散,坎貝爾大公不得不將麾下的騎士團派往雷鳴郡駐紮,並責令其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個可惡的異教徒捉拿歸案……
不過,遠方的威脅終究屬於遠方,這一切怎麼看都和寧靜安詳的銀鬆鎮無關。
銀鬆鎮的教堂。
一名身着銀甲的騎士坐在長椅上,雙手合十在胸前,面朝着聖西斯的神像默默禱告。
兩名隨從站在他的身後,安靜的像雕塑一樣,靜靜地守候着。
這時候,禮拜堂一側的木門傳來吱呀的聲響,一位手持蠟燭的神甫從門後面走了進來。
那蒼老的面容威嚴而肅穆,卻又不失一抹老父親般的慈祥。
這裡的孤兒都很敬重他。
包括生活在附近的居民,提起馬特神甫的名字無不露出欽佩的表情,就像在談論一名偉大的人。
看到出現在禮拜堂的神甫,坐在長椅上的騎士立刻起身,面帶笑容地迎了上去。
馬特神甫看着他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燭臺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用隨和的聲音開口說道。
“您就是梅爾·懷特先生吧,我的學徒告訴我領主大人的騎士來訪……希望沒有讓您和您的部下久等。”
面對眼前不苟言笑的神甫先生,梅爾笑了笑,彬彬有禮的說道。
“哪裡,尊敬的馬特教士,倒是我這邊冒昧打擾,希望沒有影響您侍奉聖西斯大人的工作。”
馬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兩名隨從,隨後開口說道。
“我無時無刻不在侍奉着聖西斯大人,即使是站在這裡面對他的孩子……那麼,請問領主的騎士團來到這座小鎮上是有什麼事情麼?我正在後院檢查凍僵的葡萄藤,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長話短說。”
三人的身上散發着令他討厭的氣息,而他偏偏又不能將厭惡的表情寫在臉上。
爲了不露出馬腳,他不想將交談的時間拖得太長。
早在來這裡之前就聽說過,當地的神甫是個脾氣古怪的傢伙,梅爾倒是沒有從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看出什麼異常,只是彬彬有禮的繼續說道。
“是這樣的,我們奉命緝拿一位名叫米蘭達的逃犯,據說那傢伙流竄到了這一帶。”
馬特神甫面無表情地說道。
“教堂是祈禱的地方,這種事情你應該去找治安官。”
梅爾騎士微微頷首,恭敬地繼續說道。
“我們之前已經去過了,但考慮到那傢伙和外神有關,我們決定還是來這裡和您說一聲比較好。”
“外神?”馬特神甫皺起眉頭,“方便問一下,那個逃犯信仰的是哪一個外神麼?”
除了聖西斯之外的一切神靈都被稱之爲外神。
包括機械之神艾薩克,包括龍神,也包括魔神等等……除此之外還有漩渦海對岸的異端。
在雷鳴郡這種四通八達的地方,單純的談論外神而不指名道姓,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梅爾壓低了聲音,神色凝重地說道。
“我們掌握的情報有限……不過根據我們對一名疑似他同夥的犯人的審訊,我們推測這羣傢伙極有可能和次元沙漠中的‘天災’有關。”
“不止如此,那傢伙自稱‘瘋語者’。”
天災……
馬特神甫的眉宇間閃過一絲凝重。
根據《聖言書》中的記載,天災是定期發生在奧斯大陸的異象,主要和人們潛意識中的不虔誠有關。
《聖言書》對此並沒有具體的說明,只是籠統地提到天災是誘發末日的因素之一。
總之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無論對於地表世界還是地獄都是如此。
至於瘋語者是什麼……
他並不知道,也未曾聽說過。
“我會留意的。”
梅爾點了點頭。
“我要通知您的就這件事。”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看着面前的馬特神甫繼續說道。
“對了,順便請問一下,這裡有一位叫邦德的實習牧師嗎?”
“邦德?”馬特神甫皺了皺眉頭,停頓了片刻之後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哦,你說邦德……他是最近纔來這裡的牧師,這會兒應該在附近村子上,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我們在迷宮裡約定過互相幫助,不知道他那邊的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了。”梅爾騎士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既然他不在的話就算了。等他回來之後,請代我向他問好。”
馬特神甫微微頷首。
“我會的。”
梅爾點了點頭,沒在禮拜堂裡繼續停留,帶着領命隨從朝着教堂外面走去。
馬特神甫目不轉睛的盯着三人的背影,一直等他們消失在門口,這才撿起了桌上的燭臺,轉身走向了側門。
沒有去後院的葡萄園,他穿過長廊,徑直來到了教堂下方存酒的地窖。
在那一排排酒桶的背後,藏着一扇通往迷宮的門,門的背後時刻有一隻地穴蜘蛛待命。
他輕輕拉了拉門邊細繩,隨後將燭臺放在了木桌上,從抽屜裡取出一張信紙寫下了給魔王大人的留言。
【……今日午時十二分,坎貝爾的騎士團來過銀鬆鎮教堂,爲調查亡靈鍊金術師米蘭達去向。】
【時至今日,坎貝爾騎士團的調查依舊沒有結果。】
【但有傳言,此人所從事活動疑似與次元沙漠中的“天災”有關……】
……
銀鬆鎮教堂的門口,站在戰馬旁邊的梅爾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朝着教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那不對勁的地方在哪。
冥冥之中彷彿有聲音在他耳旁低語——
那真是馬特神甫嗎?
梅爾被這不該有的想法嚇出了一絲冷汗。
然而正當他苦思冥想着,那一絲不該有的嗔唸到底源自何處時,一抹微光忽然晃入了他的眼簾。
梅爾擡起頭,循着那聖潔的光芒望去,正好與那屹立在塔尖的十字架對上了視線。
沐浴在午後陽光下的十字架就如同聖西斯的雙眼。
注視着那位大人的眼睛,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寧靜,同時也打消了那一絲不該有的嗔念。
“聖西斯在上……請原諒我的無禮。”
作爲神的孩子。
他不該懷疑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甫。
梅爾在心中默默懺悔。
也許是與深淵對視太久,也許是遲遲抓不到那個叫米蘭達的逃犯,他整個人不自覺的就變得疑神疑鬼了起來。
不只是他自己這麼覺得,他的同事也如此認爲……說自從他接下了這個任務,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幸運的是,無所不能的聖西斯大人依舊眷顧着他,並在關鍵的時刻給予了他指引。
雖然只是短短几分鐘的禱告,但他感覺自己又重新找回了搖搖欲墜的理性,整個人都精神舒暢了不少。
“或許我應該經常祈禱。”
梅爾自言自語了一聲,翻身騎上了戰馬。
跟在他身旁的兩名隨從也是一樣,緊隨其後的翻身上馬,策馬跟在了騎士長的身後。
“話說那位神甫身上的香水聞起來真不錯。”
“是雪松木的香味嗎?真有品味。”
香水……
雪松木?
照料葡萄園的他爲什麼要在身上噴香水,是爲了掩蓋泥土的氣味嗎?
還是說他猜到自己要來?
梅爾忽然用手敲了敲額頭,將那突然生出的疑竇和不虔誠的念頭從腦海中趕走,催促着身下的馬兒加速趕往了小鎮的入口。
“跟上,我們得趕快和其他人匯合。”
無論如何,馬特神甫都不是他一介武夫能夠懷疑的。
就算有可疑的地方,那也是教會裁判所的工作……
……
就在三叉戟騎士團的騎士長梅爾離開銀鬆鎮不久,附近的領主格斯男爵也光顧了小鎮。
雖然騎士長並不等同於貴族的頭銜,遠不至於讓一位男爵親自巴結,但他畢竟是坎貝爾大公身邊的騎士,而這層光環也就給他騎士的身份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作爲一名消息閉塞的鄉村貴族,格斯一直想和坎貝爾大公身邊的人攀上交情,如此一來便好第一時間掌握公國政局的最新動態。
得知三叉戟騎士團的騎士長抵達自己的領地之後,他立刻穿上了那套被他扔在倉庫吃灰的全身鎧甲,騎上了那匹都快忘了他這個主人的戰馬,領着莊園裡的騎手傾巢而出,朝着銀鬆鎮的方向趕了過去。
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投其所好。
然而不幸的是,做好萬全準備的他這次又撲了個空。
前去打探消息的騎手從小鎮的入口折返回來,面露難色地朝着格斯男爵說道。
“大人,梅爾先生已經離開了。”
一身全裝的格斯頓時傻了眼。
“走了?這麼快?”
騎手錶情爲難地點了點頭。
“聽教堂的神甫說,那位先生只是來這裡傳達關於雷鳴城一帶最近流竄的亡靈法師的相關事宜……所以沒在這兒停留。”
格斯一陣沉默。
見老爺沒了聲音,騎馬跟在一旁的老管家小聲問道。
“大人,我們是繼續待在這裡還是?”
雖然這幾天氣溫有所回暖,但那也僅僅只是相對於前段時間的陰雨而言,秋風中的冷冽依舊如刀子一般割人的臉。
格斯男爵心中煩悶,覺得就這麼回去顯得自己太蠢,指定得被那些嘴碎的下人議論幾天。
可就在這麼大張旗鼓地晾在小鎮的門口更不是個辦法,無非是被下人們議論還是被領民們議論。
該死!
所以他才討厭出門!
左顧右盼一陣,他那雙小小的眼睛總算有了主意,朝着策馬在前的騎手高聲喚道。
“拜訪騎士長只是順路,我們這次出行主要是爲了巡視領地……就是那個冬巡。不趕巧就算了……讓這兒的治安官過來見我。”
騎手忍住笑意,繃緊被秋風割疼的臉,嚴肅地領命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