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計可施,董老師只能等。
胡曉霞陪着董老師從春天等到夏天。
從夏天等到秋天。
從秋天等到冬天。
整整一年,沒有一個孩子再來過學校。
董老師在黑板上寫的粉筆字都褪了色,整理好的下節課的教案改了又改,學校總是被他收拾的乾乾淨淨,桌椅板凳排成整齊的一排。
他似乎一直在擔心自己準備的不夠充分,怕某一日他的學生們突然來上課時他來不及把一切都收拾好。
胡曉霞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怎麼收拾不好。
都收拾了一年了。
怎麼就收拾不好了?
每次胡曉霞痛罵村裡人不是人的時候,董老師總是會說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他們生下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只是沒有人教導他們什麼是正確,要是我能把他們的孩子都教好,等這些孩子們長大,等他們有了孩子,村子就會慢慢改變。”
胡曉霞每次聽到這話,都感覺董老師好像活在夢裡。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
有一說一,剛開始董老師的教導確實是有作用的,村裡的小孩子大部分都很聽話很乖,可後來那些孩子們不再上學了,在各自父母的錯誤教育和誤導之下,性格越來越扭曲。
有時候偶然在村裡見到董老師,那些孩子不會像以前一樣亮着眼睛高興的上去說“老師好”,而是會像地皮流氓一樣拿着石子扔他,像是在驅趕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一邊扔,一邊露出和那些村民一樣的笑容。
卑劣,無恥。
胡曉霞寫到這裡的時候十分憤怒,連字都跟着變得鋒利,扭曲,像是恨不得將字變成刀子,直接把那些熊孩子的扔石頭的手一個個剁掉。
藍潼看到這裡,心裡卻忽然咯噔了一下。
支教三年,真的會有人來這麼偏遠的地方來接他們嗎?
她往下看。
是的。
真有。
而且那輛車大早就來了——是輛拖拉機。
胡曉霞想着,拖拉機就拖拉機,只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別說拖拉機,哪怕無人機她都敢上。
來的人提前預備了一個放置行李的位置,那個位置正好給了董曉霞坐。
事情發展的很順利,沒有村民出現擋路,也沒人發現胡曉霞還活着,並且已經乘上了離開這裡的拖拉機。
但……董老師走得並不體面。
村裡沒有一個人來送他。
董老師很失落,他覺得是自己教的不夠好,所以他的學生們纔會連送一送他都不肯。
拖拉機一路顛簸到了村口,馬上就要出村的時候,幾個孩子忽然從路邊衝出來,嚇了司機一跳,連忙停車。
是幾個董老師教過的女孩子。
她們是一路跑過來的,身上很髒,一看就是剛從地裡趕過來。
一年沒上學,家裡已經讓她們下地幹活了。
她們圍在拖拉機旁邊,一聲聲喊着“董老師對不起”。
曾經拿筆的手因爲總做粗活變得粗糙暗沉,指腹的老繭抹過臉上的淚,清澈淳樸的眸子卻依然那麼亮。
董老師淚目,忍不住下車與她們一一告別。
他知道,他這一走,村裡所有孩子的命運就都回到了原點。
曾在教室裡讀書寫字的回憶,對她們來說只是一場短暫而又華麗的夢。
董老師告訴她們。
即便不再上學,也不能放棄讀書。
她們要走出這座山。
要往更高更開闊的地方走。
要像長出翅膀的鳥一樣往更開闊的地方飛,不能像村子裡的女人一樣,一輩子留在山裡被男人拘束。
他要她們自由,他要她們燦爛,他要她們在泥濘中鐵骨錚錚。
女孩們哭着講述起她們被家裡人關住無法前去上學的事。
董老師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的學生也是想去上學的。
只是被家裡人牽絆住,還有些因爲相信董老師選擇反抗,後果是被關在家裡瘋狂打罵。
胡曉霞看着那些女孩聲淚涕下的道歉,她在這一刻忽然理解爲什麼哪怕明知學生不會來,董老師還是會把教室打掃的乾乾淨淨,會認真的修改自己的教案,提前做好了下一本書滿滿的筆記。
原來這些都不是董老師一個人在努力。
那些女孩子也在努力。
可他們都已經那樣努力了,卻無法再在一間教室裡上課。
司機催促時間不早了,董老師也終於和所有孩子告別完準備上車。
也就是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一羣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大神嘴裡罵着各種難聽的髒話,衝上車直接把董老師拽了下來。
她們像一羣潑婦發瘋似的抓花他的臉,狠狠掐他的肉。
董老師本來就是個讀書人,別說打女人,就算是打個同等年紀的男人都不一定下得去手。
他不還手,那些女人更爲得寸進尺,按着他把他往死裡打。
胡曉霞心急如焚,她這副模樣又無法露面,只好請求司機下車救董老師。
司機剛下車,迎面看到村長帶着村裡的男人抄着傢伙就走了過來。
這司機似乎與村長很熟,兩三句話一根菸的功夫,就站到了村長那邊。
胡曉霞當時心就涼透了。
女人們見村長來了,這才勉勉強強收了手。
董老師臉上身上全是血印子,身上的衣服都被活活撕爛了,幾個女孩子在旁邊哭的嗓子都啞了。
村長手下兩個強壯的男人對着董老師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不過幾下功夫,董老師被打的渾身是血,鼻青臉腫,連動都動不了。
胡曉霞急了,她顧不得自己雙腿殘疾,用胳膊撐着爬下車,護在董老師身前,怒聲質問着衆人。
村民們自然認識她,只瞧她這張臉,便能知曉她是哪家被打死的媳婦。
殘廢的胡曉霞和快被打死的董老師根本不是一羣村民的對手,他們很快就被綁了起來。
似乎是爲了故意羞辱董老師,村民們把他吊在學校裡,旗杆下。
他們把教室裡的板凳、桌椅全都搬出來堆在董老師身下,然後倒上油,點起一把火。
胡曉霞在一旁瘋狂掙扎,撕心裂肺的叫喊。
無人在意。
直到那羣女孩中,有一名女孩悄聲走到了村長身後,她手裡拿着用來種地的鐵鏟,對着村長的後腦勺狠狠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