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帶着柴蒙回家,跟張巒見面。
算是正式拜師了。
不過張延齡早就已經跟柴蒙約法三章。
名義上,柴蒙是師長,但二人本身要以對等的身份來相處,甚至於張延齡地位還要更高一些,實質上保持了一種“主僕關係”。
這要是換作以前,尤其是在山西本地,柴蒙聽到這種無禮的要求,非一個大逼兜糊上去不可。
如此不尊師重道,給你臉了?
但現在置身京城,張家還是未來的外戚之家,張延齡又是未來的國舅爺……再加上柴蒙發現,自己好像除了有個功名在身外,別的方面都很難跟眼前這小子匹敵。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自己可以佔據優勢,卻好像處處都受到壓制。
然後就……
莫名其妙接受了張延齡開出的條件。
沒辦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除非他不想在京城混了,那就該整理行囊返回山西老家去,以後跟妹妹是否能混出點名堂來很難說。
“以後犬子他,就拜託柴先生啦。”
張巒面對柴蒙長鞠一禮,顯得格外禮重。
沒辦法。
張巒是個要臉的人。
當他得知柴蒙的妹妹正是因爲自己舉報而失去遴選太子妃的機會,便有了一種負罪感,如今請柴蒙回來給自己兒子當先生,他覺得正好給予一定補償。
“張老爺言重了,令公子他……哦對了,您那位長子今何在?”
柴蒙想說點兒什麼,卻發現自己詞窮,壓根兒就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於是只好胡亂問了一句。
張巒回道:“哦,你是在說鶴齡嗎?他不適合讀書,你以後甭理他。”
我去!
柴蒙心想,果然你這個當爹的,對你倆兒子根本就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難怪你家老大會有那種粗鄙的表現。
不過回頭又一想,也對,你那大兒子的精神狀態,很符合他現在的年歲和閱歷。
但你的小兒子,簡直是個人精,壓不住,那是真的壓不住啊!
這時張延齡走了過來,笑道:“爹,面已見過,彼此都算熟悉了,我是不是該去跟柴先生請教一下學問?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們……”
張巒想了想,本還有事要吩咐,但看這樣子好像不用說了,這到底是請了個先生回來,還是請了個幫手,他一時間也搞不清楚了。
“柴先生,我們先出門,今天還有點事做……爹,中午我們就不回來吃飯了。”
張巒問道:“啥意思,你大哥也要跟你去?”
“是啊。”
張延齡理所當然地道,“爹不是答應放手讓我和大哥去負責生意上的事麼?我們就是爲了這件事出門。
“爹,之前你不是說要去國子監一趟嗎?早去早回,別耽誤了……兒先走了。”
……
……
“張少爺,你這個……”
柴蒙跟張延齡出了門,整個人還處於懵逼狀態。
這次見家長,對他的心理衝擊很大。
本以爲張巒作爲監生,應該是那種古板且教條主義嚴重的老學究,不然怎麼培養出個太子妃的女兒?
但聞名不如見面,見了面才知道,原來張巒也有點不着調。
這一家子都是奇葩,看起來……反倒好像只有眼前這小子纔是最正常的。
張延齡笑道:“柴先生,以後別叫我什麼少爺,還是直接稱呼我延齡好了。今天帶你去見個人。”
“何人?”
柴蒙好奇地問道。
“乃一個姓秦的商賈,她是女子,在徽州之地有些勢力,這次就是她遣人傳話約我們見面,大概是商談融資入股的事情。”張延齡道。
身後張鶴齡跑了過來,急吼吼地問道:“老二,拿銀子的事,成了麼?”
張延齡道:“現在只是溝通階段,成不成兩說。但機會應該還是蠻大的。”
柴蒙詫異地問道:“兩位,我不是……應該教授學問嗎?這是作何?”
張延齡笑嘻嘻地道:“我又不考學,讀書嘛,不用急於一時,再說了柴先生也未必有能力教我。”
“你……”
柴蒙心說,你咋還瞧不起人?我可是堂堂秀才,學問跟你老爹比應該差不了多少,他不也是以秀才之身入監的麼?
張延齡道:“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生意是否開得成,就看今天商務談判是否一切順利了。柴先生,咱走着?”
……
……
茶樓內。
秦掌櫃帶着徐恭和幾名扈從,早已等候多時,跟旁人不同的是,她到來必定是包場的,裡裡外外都是她的人。
不單純是爲了展現財力,也是爲了方便跟張延齡談生意上的事時不被人打擾。
“張家兩位小官人,還有這位覃百戶、柴先生,久仰,久仰,妾身在這裡給幾位問安了。”秦掌櫃站起來行了個萬福禮。
張延齡笑着擺擺手:“秦當家怎這麼客氣?咱坐下來敘話?”
秦掌櫃看着覃雲,謹慎地道:“有官家的人在場,一介民女豈敢落座?”
覃雲見狀連忙道:“既如此……兩位少爺,小的先出去等候,就不打擾您們了。談完事情只管支應一聲……走了。”
說完,覃雲便把他帶來的兩個錦衣衛帶出茶樓。
秦掌櫃看到這一幕,不免有些驚訝。
就算她如今很清楚張家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可還是沒想到,一個堂堂錦衣衛百戶,竟好像個跟班一樣被張家兩兄弟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且這個覃雲還並非一般人。
他們早就查到,覃雲是靠司禮監掌印覃昌的姻親關係才上位的,照理說覃雲並不是沒有背景,作爲內相的子侄根本就無須巴結誰。
“秦當家的,在下先前去過一趟徽州商館,去得匆忙,實在是冒昧……有很多事沒說清楚,以至於連做什麼生意,還有佔乾股比例,都含糊其辭,抱歉得緊。”
張延齡顯得十分謙虛,先道過歉後才又繼續道,“早知道的話,應該帶一份完備的計劃書過去。”
“計劃書?”
秦掌櫃愣了一下,隨即展顏微微一笑。
這說法倒是很新鮮!
“想要做生意,要是連個計劃都沒有,這怎麼能行呢?所以今天我把一份還算詳細的計劃書帶了過來,涉及到即將經營的產業,以及可能帶來的收入預期,以及每年的分成等等,不一而足。”
說着,張延齡從懷裡取出一沓宣紙來。
顯然他的這份計劃書還不夠正規,並沒有裝訂成冊,而只是一張張用毛筆臨時勾勒出的草圖。
徐恭看稀奇地道:“當家的,這位張家小官人可真是幽默風趣,竟繪製有這種新穎的玩意兒,簡直聞所未聞哪!”
秦掌櫃微笑道:“那……敢問小官人,您一次要募集白銀五千兩,就算是做一門超大的生意,一時也用不了那麼多吧?再說貴府上纔剛跟東宮結親,很多事……不過是剛剛開始,這麼做是否有些操之過急呢?”
張鶴齡皺了皺眉,不滿地道:“你是不相信我們?那你還主動發帖邀請我們前來商談?”
“大哥,別這麼說。”
張延齡倒懂得談判桌上的拉鋸,道,“秦當家是否不放心我們兩個小的出來跟你說事?這麼說吧,其實我們就代表了家父……
“懾於身份,很多事家父並不方便出面,我們兄弟倆就沒那麼多顧忌了,畢竟年少輕狂,就算最後沒把事做成,也只能算是敗壞家風門風,並不涉及家父的名聲,外人至多不過是說一句管教不嚴罷了!”
秦掌櫃恭維:“令尊可真是思慮周全。”
張延齡笑道:“這是我跟父親說的,以我的意思,生意上的事,家父他就不要插手了,全憑我們小的自己來做主。”
“這……”
秦掌櫃臉色顯得很猶豫。
跟張巒合作,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不料最終竟然是跟張家兩個小輩談生意?
這都不能叫冒風險,而應該叫純扯淡!
張延齡笑眯眯地道:“秦當家爲何不先看看我們的計劃書呢?家父可以找到法子,去根治華夏千百年來流傳的痘瘡疫病,爲人子女就差勁很多麼……難道在秦當家看來,我們兄弟都是出來矇事的?”
秦掌櫃頷首道:“那就請小公子一展您的計劃書。”
“好。”
張延齡拿出他的計劃書,隨即攤開第一頁,上面好似鬼畫符一樣,畫了一串符號。
下面雖然有一排註解文字,但光是看這計劃書……
秦掌櫃和徐恭都已經呆住了。
那是真的看不懂!
徐恭忍不住問道:“小官人,您這是在作畫麼?”
張延齡笑着回答:“哦,這個叫化學分子式,乃我跟秦掌櫃合作的第一個項目。也就是說,你們的五千兩銀子,投資的就是這個項目。總的來說,就是製造純鹼。”
“什麼?”
徐恭差點兒驚掉下巴。
秦掌櫃問道:“何爲純鹼?莫不是做麪食所用?”
張延齡指着紙上那一堆鬼畫符一樣的東西道:“純鹼,化學名碳酸鈉,當然我們不用在乎這個……顧名思義,純鹼就是鹼,俗名蘇打,發麪時加入一小點便可以消除麪糰中的酸性,使得口感更佳,同時也可以起到發酵和膨脹的作用。
“在大明一些地方,有天然純鹼出產,但產量很少,運輸也非常困難。而我要用的方法,可以隨時隨地製造出此物,大批量生產以源源不斷供應市場。”
徐恭問道:“這玩意兒有何用?”
張延齡道:“不知道諸位可知草木灰?在清潔等功用上,跟草木灰有點像。”
徐恭聽了差點兒要吐血。
讓我們投資五千兩銀子,就是陪着你製造草木灰?
生產那玩意兒,用得着投資嗎?
直接找個地方架起穀草、麥稈燒了不就有了?
何必這麼費勁?
張鶴齡聽完也有些納悶兒,問道:“二弟,你這生意聽起來,挺新奇啊,可到底怎麼賺錢呢?”
張延齡心想,是該展現我PPT融資的本事了。
隨即他將第二張宣紙攤開,道:“這就要涉及到純鹼的功用了。話說此物可以在很多領域得到利用,目前市面上存在一種產業,就是印染,即布匹的加工,在有純鹼的情況下,可以將布漂白,將其中雜色去除。
“同時也可以令印染工藝更加完善,固定印好的顏色,使得製造出的布匹顏色更爲鮮豔。”
“這……”
秦掌櫃眉頭緊鎖,隨即看向一旁的徐恭。
徐恭也皺眉:“似乎是有這麼回事,但……”
張延齡道:“且聽我繼續說下去……純鹼不單純是供印染之用,還可以用來批量製造一種清洗用品,叫做香皂,有了此物,便可以方便快捷地清洗手和臉部皮膚,更可以作爲沐浴之用。
“除此之外,還可以作爲冶金添加劑,在製造鐵器或銅器時去除雜質。當然,以我們目前的實力,能夠經營的項目並不包括金屬冶煉。
“此外還有一項極其重要的功用。”
說着,張延齡又將一頁PPT展開,“那就是用來製造琉璃製品。衆所周知,如今要製造琉璃器皿等,會產生有很多氣泡,且雜質很多,無法做到清澈透明,但有了純鹼後,一切就不一樣了,琉璃製品或就真的可以走進千家萬戶。”
當張延齡說到這裡,還有幾頁計劃書沒打開,但他並不着急,而是先看了眼秦掌櫃和徐恭,推測對方是否感興趣,有無投資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