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暗中點撥(求月票)
文華殿。
今天是三月初三,正好是朱祐樘第一次聽政的日子。
上午東宮一衆講官並未被准許前來文華殿,畢竟他們無權過問朝中大事,而爲了讓這次聽政顯得正規些,朝中來了幾位大佬,除了司禮監掌印太監覃昌和首席秉筆韋泰外,連內閣次輔劉吉也在場,同時還特別讓禮部右侍郎倪嶽在旁給太子做一些講解和指點。
覃吉作爲東宮常侍,只能立在太子身後大約兩三丈處,太子就算有什麼問題也不能直接問他。
因爲覃吉並沒有問政的權力。
聽政一開始,由劉吉將一些內閣處置過的朝堂政務上奏,不分輕重緩急大致跟太子說了一遍,讓朱祐樘記憶最爲深刻的事情,乃有關月中即將舉行的殿試。
因爲三月初會試已放榜,這次的進士錄取名單其實已經出來了,接下來就是衆新科進士參加殿試,而作爲太子的朱祐樘根本就無權過問殿試具體進程。
經過腹黑小嬌妻的薰陶,如今單純如朱祐樘都知道自己應該跟大臣保持距離,以免被老父親懷疑他有結黨奪權之心。
“……二月初,有亡匿淨軍數十人藏匿於西山、薊州等處,遣錦衣衛掌衛事指揮使朱驥等人,挨捕亡匿淨軍,定期限爲一月。如今期限已到,捕亡匿淨軍數遠不及所定,刑部奏以治指揮使朱驥、指揮僉事楊綱等人罪……”
劉吉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隨即看向太子。
朱祐樘不解地問道:“什麼是淨軍?”
這問題太過直接,也顯得很兒戲和無知,在場幾位大佬俱面色尷尬,不知應該由何人出來給太子講解。
最後還是韋泰出列:“回殿下,淨軍乃是……中官所列之軍,自成一脈,歸御馬監管轄,有戍衛宮廷之責。”
淨軍就是由一羣太監組建並展開訓練的軍隊,主要由太監子侄以及被降罪的太監組成。
因爲這羣人沒什麼前途可言,且日夜操勞辛苦,還沒什麼油水撈,更加要命的是現任御馬監太監樑芳喜歡公器私用,隨意調這羣人去修宅子蓋道觀,根本就不把他們當人看,每日勞累,所以逃匿的現象異常嚴重。
本身割了卵子的淨軍士兵就不具備上戰場生死廝殺建功立業的能力,純粹就是支花瓶軍隊,而隨着大明中葉官場日益腐敗,想在淨軍中討活路已非常艱難,還不如趁着做工時逃跑,反正大明國土遼闊,到哪兒不能過活?
可如此一來,錦衣衛的麻煩就大了,有士兵私逃,上頭追究下來,朝廷要錦衣衛把這些逃匿的淨軍士兵找出來,還給出了具體期限,大海撈針之下,如何能成功?
朱祐樘沉默了一下,再問:“淨軍士兵爲什麼要做亡匿之事?朝廷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嗎?”
韋泰被問得啞口無言。
心說,太子殿下您真是宅心仁厚,居然會問朝廷對不對得起誰?
朝廷幾時需要對得起別人?
對得起你,那是恩德!
對不起你那是我們的權力!
劉吉道:“太子殿下,以臣所見,亂國法之人,朝廷要以緝捕而回,此乃維持綱紀,具體緣由不必多問。如今要探討的乃如何治挨捕不力的朱驥等人罪。”
“哦。”
朱祐樘先是點頭,繼而搖頭,“我好像明白了,但好像又什麼都不明白。”
覃昌笑道:“太子殿下,您無須一次性全都弄明白,以後會逐漸知曉的。”
朱祐樘道:“我能問問,應該如何處置朱驥等人嗎?”
“這……”
覃昌心想,果然這視朝和視事差別很大啊!
光讓太子聽事而不讓他問,也不讓他決斷,顯然他不會甘心,但稍微問上一問似乎又壞了規矩,回去後怎麼跟陛下交差?
“不用心緝訪,以致日久不獲,按律應當革職查辦。但畢竟此事多有牽連,或是……從輕處罰。”
覃昌想了想,還是以內相的身份給這件事做了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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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指揮使朱驥,在成化年間也算是個悲催的代表,前有西廠大都督汪直一手遮天,後有尚銘等人弄權作妖。
他這種世襲錦衣衛出身的指揮使,就是給人跑腿的,再加上他本身還算有操守,在這混沌的年景下還能在錦衣衛指揮使任上留下一定賢名,也算難能可貴。
可正因爲他能力有限,又不偏向於任何人,導致他成了被人集火攻訐的對象。
畢竟錦衣衛掌衛事指揮使這差事,不知有多少勢力在暗中覬覦。
這次的事,明顯有人想借機把朱驥給拿下,換上那些相對容易控制的人上位。
朱祐樘道:“覃大伴,我是不是不該這麼問?”
“沒有。”
覃昌微笑着解釋,“太子遇到困惑的地方,理應問詢,奴婢等也有責任爲太子答疑解惑,只是在具體事情的處置上,太子無須過問細節,自然會有人將事處置好。像錦衣衛這類大案,通常由陛下親自處置。”
正因爲事關重大,參劾朱驥其實也變相是讓皇帝來做抉擇。
畢竟朱驥就算再無派系,也是皇帝的人,說他是個菜雞隨便就能動,那也是言過其實……當了多年的錦衣衛指揮使,朱驥手上的權力可不小。
朱祐樘點頭:“的確不該小題大做。”
說到這裡,朱祐樘往側後方的覃吉那邊瞅了一眼,見覃吉拼命給自己打眼色,突然醒悟,或許剛纔的話多了些,正所謂言多必失,也不知有沒有錯漏。
但好在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以後一定要多加註意,避免引起皇帝父親的猜忌。
……
……
一場文華殿聽政,朱祐樘沒覺得自己長什麼見識,收穫微乎其微,這也跟他只能聽不能問,更不能決策有關。
而在聽政結束後,劉吉拿着奏疏離開時,有意往覃昌身邊靠攏。
“覃公公,敢問一句,有關錦衣衛事的處置,該如何票擬呢?”劉吉一副自己完全不懂規矩,讓覃昌指點迷津的架勢。
覃昌詫異地問道:“劉閣老,票擬之事,你怎麼會問到咱家頭上了?這好像不符規矩吧……”
劉吉笑道:“這不是先前於聖駕前,陛下曾說,以後遇事當多問問司禮監麼?”
覃昌臉色不悅。
因爲皇帝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懷恩當朝。
那時候他覃昌只是懷恩身邊點頭哈腰,負責陪笑的秉筆太監,此時此刻你居然拿那時候皇帝的話令我尷尬,居心何在?
“劉閣老,敢問一句,您想把朱驥之事捅到陛下處嗎?”覃昌問道。
“這……自然是不想。”
劉吉道,“實不相瞞,其實這件事有外部的人施壓,御馬監逃匿不少淨軍,數量並不止報上來的十幾人,或是過百都不止。這件事……要是深究的話,只怕誰都沒好果子吃。陛下也會龍顏大怒。”
覃昌揚了揚下巴,道:“太子不都給指點了嗎?”
“哦。”
劉吉拍了拍腦門兒,作恍然大悟狀,“明白明白,大事化小,就當不知此事也罷。”
……
……
張家藥鋪開張了,掛着“惠民堂”的招牌。
今兒有徽州名醫汪機坐診,但汪機只是臨時前來捧場,因爲他不可能長居京城,更不可能爲張家長期僱傭,而他當天來的主要目的還是拜訪張巒,結果卻沒碰到本人。
因爲聲勢造得足,當天前來抓藥的顧客非常多。
張家兄弟無須親自出面,一切都由鋪子上姓宋的掌櫃打理。
宋掌櫃是京師本地一個藥行的老掌櫃,五十來歲,本身也懂一點醫術,這次是被重金聘請過來幫忙運營。
前廳那邊賓客盈門,後堂內,一堆人正在整理藥材。
秦昭作爲觀禮嘉賓,隨即被張延齡請到後院的帳房內坐下喝茶,秦昭也把恭賀新鋪子開張的賀禮呈遞上。
“看來二公子有意要整頓京師藥材市場,進的都是上好的藥材,價格不菲,但就怕有人買回去後摻進劣質藥材,弄虛作假,等藥效不佳時倒打一耙。藥材這潭水,一般人把握不住,望二公子你能小心應付。”
秦昭在張家經營的這個藥材鋪子裡沒有佔任何股份,她也不想入股,畢竟明面上作爲徽商老牌世家的秦家不能跟京師新晉權貴張家綁定得太深。
張延齡笑道:“做生意的目標不同,受衆也不同,所以我這邊不會計較太多。”
“受衆?”
秦昭臉上帶着不解之色。
張延齡道:“家父如今已爲鴻臚寺卿,我們家本不該牽扯進生意上的事,但我們還是這麼做了,秦當家的應該想想,這背後有何緣由……”
秦昭搖搖頭。
事情太過複雜,她實在看不太透徹。
“我現在倒希望這鋪子過個三五天就被人搗亂,生意給整黃了,一文錢都賺不到不說,還會虧上一大筆,讓我家以後在京城杏林圈子裡混不下去,以後再被人提及,都是人人喊打的局面……”
張延齡笑着說出他的經營理念。
“啊這……”
秦昭驚疑不定,問道:“二公子,您是在言笑嗎?”
張延齡笑着反問:“明天我就準備讓藥鋪的藥材漲價,比市面上的行價高出許多,讓世人詬病。當然,我不會壞掉汪神醫的名聲,他來坐診兩天就可以走了,我會付給他不菲的報酬。”
秦昭搖頭道:“汪先生不是爲那點診金而來。”
“但我們不能白用人啊。”
張延齡笑道,“其實有閒暇,秦當家可以問問汪神醫的意思,我覺得他,現在已不適合留在京城,是時候啓程回徽州了。”
“哦?”
秦昭越發詫異了,好奇地問道,“這是二公子叫妾身來此談事的主要原因嗎?”
“算是吧。”
張延齡道,“只要你跟汪神醫說了,他會明白其中的訣竅。一定要跟他提一件事,那就是半年之期……他會理解的。”
……
……
汪機作爲特聘的名醫,是來幫張家藥鋪的開張鎮場子用的。
他的名頭也果然有用,除了徽州之地在京的人會來藥鋪找他問診,還有順天府各地疑難雜症患者也慕名前來,導致藥鋪開張頭兩天,熱鬧異常。
就在兩天後,秦昭特地到了汪機住的地方,找到一身疲倦提着藥箱歸來的主人。
“汪先生,您沒帶藥童一起去藥鋪嗎?”秦昭問道。
汪機道:“京城這邊有些不太方便……不過是去坐診,無須出診,也就沒有帶人一同前去。”
秦昭問道:“汪先生覺得,張家這藥鋪如何?”
“怪!”
汪機說出了最直觀的評價。
“怎麼個怪法?”
秦昭也很好奇。
畢竟她沒有參與到藥鋪的具體經營中去,她覺得張延齡這個人捉摸不透,只能問親身參與其中之人,從中尋出端倪。
汪機嘆道:“去藥鋪的人很雜,大多都不是爲看病而去,有的甚至不是爲了抓藥,怪得很!”
秦昭點頭:“新鋪子開張,就算不刻意找托兒,也會有人主動前去湊熱鬧,看看是否能渾水摸魚。京師之地,這種情況並不鮮見。”
“可……”
汪機有點難以啓齒,最後還是一咬牙道,“藥材的定價很不合理!或是張氏的人有意藉助我的名聲做那欺行霸市之舉,出售的藥材價格居然比市價高出五成以上,有的甚至翻倍還不止。”
秦昭心說,這麼快就漲價了?
果然不是虛言!
“或許是知曉汪先生坐診,有可能想借助開業這一波熱鬧,打響名聲,畢竟汪先生江南杏林國手的名號不是白來的,且汪先生坐鎮他們不給了薪資嗎?”
秦昭的意思,你以爲名醫坐診沒有藥價加持?又不能直接收診金,你的價值都體現在藥價中了。
汪機道:“這兩日,在下未曾見過張鴻臚,也未曾從他那裡得悉事情的始末。實在是……”
秦昭道:“張家二公子有話讓妾身帶給你,說是有個半年之期,妾身也不知具體是什麼……他說,汪先生應該儘快離開京師這是非之地。”
“什麼?”
汪機皺眉望向秦昭。
秦昭再道:“妾身本想問個究竟,但他不肯如實相告,看起來是着緊之事。還說只要跟汪先生提及,您一定知道他在說什麼。”
“半年……”
汪機面色深沉,似在思索這個期限到底意味着什麼。
“其實汪先生,妾身也不明白張氏一門經營這藥鋪的目的……張鴻臚如今已位列京堂,朝中人人矚目,要是說他缺經營藥鋪賺取的這點兒銀子,大可不必,他畢竟是東宮岳丈,將來能獲得爵祿的,何必爲了這點蠅頭小利而自污名聲?”秦昭嘆道。
汪機問道:“不知他還說了什麼?”
秦昭本不想細說,但看汪機這鄭重其事的態度,明白不說是不行了。
於是道:“說來荒唐,張家二公子說,這生意他不打算長久經下去營,甚至做這買賣的動機也不純,竟是想讓人上門來搗亂,使其生意做不下去……有些話實在難以啓齒,光聽着便聳人聽聞。”
汪機道:“此舉莫非是想讓他父親在杏林揹負惡名?”
“大概……是這層意思吧。”
秦昭頷首道。
汪機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在下明白了。”
“您明白了?”
秦昭更加費解了。
張家老二打啞謎也就算了,你竟也在這兒跟我裝起來了?
就我這個中間帶話的人被矇在鼓裡。
汪機道:“秦當家,實不相瞞,最近有太醫院的人前來找我,徵詢有關肝病治療方面的情形,還說打算以我出面爲人治病。”
“太醫院,難道是……”
秦昭一臉震驚。
提到太醫院,自然會聯繫到皇宮,想到皇宮難免就會跟皇帝牽扯上。
汪機嘆道:“雖然他們未對我說明是給誰治病,但以其諱莫如深的態度,我便知道背後關係重大,所以當場便拒絕。想來張家人要點醒我的便是這件事。”
“那是……該避避。”
秦昭此時融會貫通。
如果皇帝生病,那張家的舉動就能說得通了。
沒人願意揹負責任。
但張巒……是不是太沒擔當了?
這還是那位爲治痘瘡身陷險地,兼濟天下的張神醫嗎?
汪機道:“以我所知的病患情況,我猜測,此人罹患肝病應非朝夕,且病情遷延日久,或在一年半載內便有急劇惡化之跡象。到時只怕……”
“明白了。”
秦昭理解地道,“那您是該立即離開京師,回徽州一趟。正好那邊……妾身有些事,煩請汪先生幫忙處置,這邊也會送您一份厚禮作爲答謝。”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秦昭是個聰明人,你汪機不想給皇帝治病,張巒想來也是如此。
你倆都判斷那病患可能就是一年半載的壽命,且人力無法挽回,那還逞什麼能?
汪機道:“難怪這幾天,總覺得有人盯着我,甚至是……有人不時就到我坐診的地方問詢一些怪異的肝病症狀,尋求根治之法。”
秦昭試探地問道:“您是說,有人暗中盯梢您,甚至假手他人詢問有關治療肝病的細節?藥鋪內代替他人來問診並抓藥者,許多動機都不單純?”
“嗯。”
汪機點頭。
秦昭道:“那汪先生不必去與張大人辭行,我這裡正好有幾條船要往通州,您到通州後不管是繼續乘船,還是改乘馬車南下都可,沿途跟着商隊走,應該……無虞。”
她可是聰明人。
種種跡象說明,汪機這邊已經被人盯上了。
不僅僅是太醫院的人可能會利用汪機,甚至皇帝身邊一些人也會留心京師中名聲不錯的大夫,暗中盯梢的同時,隨時把他們拉回去當墊背的。
汪機站起來,拱手相謝:“多謝秦當家鼎力相助。”
秦昭跟着起身,笑道:“抱歉,乃妾身給汪先生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
“沒有沒有。”
汪機搖頭道,“能往興濟去,再到京師來,乃汪某生平最有意義之事。此行收穫頗多,讓我接觸到太多的人情世故,是是非非。此番欠秦當家一個天大的恩情,您以後有驅馳,只管吩咐便是。”
秦昭聽着就一陣暖心。
投桃報李,幫了汪機,汪機也重情義和承諾,想的是如何回饋,這話說得就很是入耳和中肯,並不是在敷衍她。
這也是她信賴汪機的緣由。
“汪先生醫德高尚,乃我徽州杏林典範,切不可被宵小之輩所利用,牽扯到無妄的災禍中去。那位張大人雖未親自出面,卻讓其子出言提醒,想來也是不想讓汪先生捲入皇宮內苑的是是非非。”秦昭道。
汪機嘆道:“那位張大人,實乃世間高士。胸襟非常,我所不及也。秦當家,你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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