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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投機主義者

第9章 投機主義者

第9章 投機主義者

張延齡沒法跟父親講明白自己的知識從何得來。

但他看張巒的反應,知道這個迂腐的書生老爹,對自己的診病良方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都是拜那所謂“金山銀山”誘惑所推動,源動力還是父親對金錢的渴望。

“父親帶孩兒尋師訪友時,我曾在某位先生的書櫃中看過一本書,叫《傷寒論》。”張延齡道。

張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爲父倒是聽說過此書,那上面有治痘瘡的內容?”

張延齡搖搖頭:“後來我又看到一本,跟那本有點像,其中有涉及如何防治痘瘡的段落,說只要染病後就無解了,但要是發病前做一些必要的診治,那病症就會變得非常輕微,甚至不發病。”

張巒本來頗有興致,聽到這裡興致索然,曬然道:“簡直是胡言亂語。”

張延齡不急不忙:“傷寒,陰陽易之爲病,其人身體重,少氣,少腹裡急,或引陰中拘攣,熱上衝胸,頭重不欲舉,眼中生花,膝脛拘急者,燒裩散主之。”

“你說甚?”

張巒聽得雲裡霧裡。

張延齡道:“傷寒論啊……父親不是說知道嗎?”

張巒瞬間感覺面子掛不住。

他這樣一個皓首窮經的書生,就算聽說過《傷寒論》,也不可能認真研讀,畢竟這年頭知識昂貴,他又不行醫,讀那玩意兒有啥用?

“父親,機會就擺在面前,您要是不信,之後還要出去借錢……現在城裡鬧瘟疫,可能誰家都不讓您進,別說求學進北雍了,恐怕開春咱家的口糧就要斷。”張延齡拿出很現實的問題懟張巒。

張巒有些猶豫,問道:“《傷寒論》中還說了什麼?”

這是在考校兒子。

張延齡道:“病常自汗出者,此爲營氣和。營氣和者,外不諧,以衛氣不共營氣和諧故爾。”

張巒瞪大眼,努力想把兒子說的話給記下來,卻發現根本無從記起。

“治痘瘡,說是若與病患接觸不過三日者,要以同染痘瘡之病牛,以牛之皰液取之,刺於手臂,可不發病。若五到七日者,可發病,但病症較輕……七日以上者則無效。”

張延齡講述了以種痘法給天花密接者接種防治疫病的常識。

張巒皺眉不已:“倒是聽說過,牛染了痘瘡沒什麼大礙,過段日子自己就好了,可從沒聽說能把牛的病轉移到人身上來,這要是讓人感染病歿,豈非……”

“那父親何不去跟那些養過病牛的人問問,他們平時跟病牛接觸多,有誰感染過痘瘡鬧出人命嗎?”

張延齡據理力爭。

“這……”

張巒沉吟一下,道,“爲父這就去問問。要真有用,這可是個絕佳的賺錢機會,城裡大戶人家多,爲父與各家家主多少有些交情,他們還是相信爲父的,就是……”

張延齡聳聳肩:“就是父親不相信我,是嗎?”

“沒有……老二啊,你別怪爲父懷疑你,以伱的年歲,還有你以前的作爲,實在是……呵呵,不過你突然轉了性子,能靜下心來讀書,倒是好事一樁。你大哥不是讀書那塊料,以後咱家不能指望他,就靠你了……你可千萬別跟你大哥瞎胡鬧。”

張巒說完輕輕拍了拍小兒子瘦弱的肩膀。

張延齡卻看出父親眼睛裡冒出點點小星星,那是銅臭的味道。

……

……

父子倆開始搞防治天花大計。

張巒先是出門,到興濟城周邊打聽有沒有人家有病牛,等他回來時,被妻子詢問出去幹嘛,他也直言不諱,就像自己做了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一樣。

金氏卻一臉苦悶,差點又要掩面而泣,手上給丈夫衣服撲打的桃樹枝也加了幾分力氣,似在發泄內心的不滿。

“老爺,家裡都這樣了,治病救人那是大夫的事,咱真要強出頭嗎?”

金氏理性地勸慰。

張巒道:“夫人啊,現在咱們家窮困潦倒,除了這辦法還有旁的門路搞到錢嗎?本來我也想用延齡開出的那個治喘鳴的藥方賺筆快錢,可那病本就不要人命,人家不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斷不會找咱。可痘瘡就不一樣了,就算治不好,也不是咱的過錯,不是嗎?”

金氏一聽,突然覺得丈夫很睿智。

是啊,出去招搖撞騙,反正治不好也沒人說什麼,本來這病就治不好,現在我張某人挺身而出,懸壺濟世,拯救天下蒼生,就算最終失敗了,你們莫非還要把天花流行的責任歸到我身上不成?

正好迎出門來的張延齡,聽到老父親這番話,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張巒會成爲歷史上投機主義的集大成者。

要不是有這種但凡有一點可能就豁出去乾的心態,窮困潦倒的老張家怎麼會出大明皇后?

果然對症下藥,說的內容也切準了老父親的脾性,張巒長久不事生產,老喜歡琢磨那些一步登天的法門,賭心重得很,這要是換個謹慎嚴謹的父親,不把他打得皮開肉綻都是好的,還會聽信他的“鬼話”?

張延齡道:“爹,找到病牛了嗎?”

“還真讓爲父打聽到了。”

張巒興沖沖道,“不過是在牛家鋪子,距離咱們家有點遠……那邊養牛的人家很多,明天我就走一趟。”

張延齡咧嘴笑道:“我跟爹一起去吧。”

張巒道:“你就別去了,咱老張家人丁本就不旺,也是你爹我沒本事,絕不能把你摺進去……

“這次爲父自個兒去,你把書上怎麼寫的,一併告訴我,待取得治病救人的藥後,明日我就進城去找王家老爺,爲父曾與他一道在孫教諭那兒求學,這次就當幫他了。”

張延齡心想,你這哪裡是幫姓王的,是想從人家身上撈取好處吧?

不過想到張巒在城裡多少有些人脈,身爲秀才說話也好使,難得老父親按照自己說的來,那就讓他去碰碰運氣。

這治病救人的事,要是從他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必定沒人信。

可要是張巒主動站出來當代言人,那效果就不一樣了。

……

……

這天下午。

城西大戶王家門口熱鬧非凡。

張巒帶着兒子張延齡進城,此時他正揹着個竹簍,眼巴巴望着敞開的王家大門,對他而言那彷彿就是個無底深淵,只要一進門就相當於跳下懸崖,老命都要賠上。

“爹,不用擔心,你都種過藥了,不會得病的。”張延齡看出老父親的侷促不安,急忙給張巒加油鼓勁。

張巒躊躇不前,明顯退縮了:“爲父從沒得過痘瘡,換你娘來是否可行?”

張延齡驚訝地問道:“父親不會想把娘推出去當女大夫吧?坊正可是說了,進去的人,要二十天才能出來呢。”

“……”

張巒自然知道這不現實。

有事男人不擔當,居然把自家女人往外推?

“要不然……爹,我替你去?”

張延齡說完,作勢往前走。

張巒一把將兒子抓回來,嘆口氣道:“家裡不能少了你,老子豁出去了。”

這會兒坊正帶着兩個衙差走過來,那坊正四十來歲,大圓臉,五官卻很小,就像西瓜上長了幾個麻子,一副奚落的神色,笑着問道:“張老爺,您不是說要進王府治痘瘡嗎?我們可都看着呢,您這要是進去了,二十天內可不能出來。”

張巒道:“我說進就進,你當我言笑呢?”

坊正道:“咱醜話說在前面,您要是在裡面染了病,我們可不負責把你往牙古廟擡,只有等二十天後,宅子裡邊沒人生病了,你才能出來。否則就算死在王家,也沒人給你治,吃喝什麼的……也要你自行解決。”

“知道知道。”

張巒本來就緊張,聽了坊正的話,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這會兒敞開的大門裡邊,有個四十多歲的乾瘦漢子對着外面喊:“來瞻老弟在外?你有心了,爲兄體諒你,折道回去吧,勿要白費工夫!”

旁邊有人道:“聽說昨天剛擡出來個死的,這都還敢進去,真是膽大。”

本來張巒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張延齡大聲道:“你們少嚷嚷,我爹說,只要種了他配製的藥,就能保證不死,你們還在這裡湊熱鬧,下一個就是你們惹病邪回去。”

“呵呵!”

周圍圍觀的人只當童言無忌。

張延齡有意如此,既在人前做廣告宣傳,同時也把老父親架在火上烤。

看你這進一步退兩步的架勢,現在只有你兒子把你扶上驢,再把驢拉到空地上,讓你找不到就坡下驢的地方。

張巒道:“我去後,每兩日都會將事記錄下來,你們能給我帶回家吧?”

坊正笑道:“沒事,王家老爺出手闊綽着呢,每兩天都會有人把糧食和肉菜雞蛋什麼的送進去,只要你們家的人不嫌棄,裡面傳遞出來的東西隨便帶走。”

“若真治好了,給多少銀子來着?”

張巒還要進一步求證。

坊正朝門裡大喊:“王老爺,您給張大善人多少酬金?”

裡面王家老爺王明之大聲道:“來瞻兄若真能解我一家人於倒懸,五十兩銀子不會少,就算什麼都幫不上,二十兩安家費,回頭就讓人送到你府上。”

治好了五十兩,治不好二十兩。

這年頭任何大夫都拿不到這麼高的診金。

張巒本來有些猶豫,但爲金錢驅使,只能硬着頭皮搏一把。

“兒啊,回去跟你母親說,爲父這四十年來沒做什麼大事,今天就要在這裡做一件君子之事,讓她不必爲我擔心。準備好酒菜,等我回來就行。”

張巒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直入王府大門,大有種慷慨赴死、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恢弘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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