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級別上,李雲與這位金陵尹是大致類同的,而且因爲金陵府相對來說比較繁華,這個金陵尹還要比李雲高上半級。
如果是先前,哪怕李雲做了這個招討使,差不多也就是跟這個金陵尹平起平坐的地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對方來給自己送禮。
但是現在,李雲剛到金陵城,對方就來了,而且是在府門外就送了,這裡頭就大有文章了。
是率先給這次見面定下調子,示好李雲,以免吃個閉門羹,還是送給整個金陵府的其他人看,讓其他人不要起什麼歪心思…
還是,有人故意授意?
這都很難說。
李雲只是思忖了片刻,便站了起來,開口道:“既然是金陵尹,我出去迎一迎。”
到現在,李雲進金陵城,也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的事情,這位金陵尹便主動找上門來,要麼是他在這城裡耳聰目明,要麼就是他有一些心理預備。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位金陵尹,恐怕已經與那位平盧軍的周公子,有過一些交集了。
李雲起身之後,很快一路來到這處宅子的正門,這會兒金陵尹已經被迎了進來,二人在中庭碰面,李雲這時候才見到這位金陵尹的模樣。
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卻跟尋常胖嘟嘟的官員們不太一樣,他很是削瘦,中等身材,留着長長的鬍鬚,看起來很是精神。
他只是擡頭看了一眼李雲,臉上便擠出笑容,主動拱手,欠身行禮:“是李使君麼?”
李雲抱拳還禮,神色平靜道:“婺州李昭,是宋令尹罷?”
天下雖然州郡很多,但是江東地界上也就一二十個州郡,現在,李雲可能不知道下面各個縣縣令的名字,但是這位金陵尹的名字他是知道的。
隨便問問,也能問的出來。
姓宋名禎字師道。
宋令尹擡頭,臉上已經全是笑容,開口道:“方纔聽下屬來報,說是李使君來了,宋某不敢怠慢,也不顧天黑,直接就趕過來了,沒有打擾使君休息罷?”
“自然沒有。”
李雲將他引向正堂,二人在正堂落座之後,這位金陵尹才感慨道:“這座宅子,可是金陵城裡比較出名的宅子之一了,原先都說是姑蘇卓家的宅子,現在看來…”
他看了看李雲,笑着說道:“似乎是使君的產業了?”
“還是卓家的。”
李雲低頭喝茶,笑着說道:“我到金陵來辦一些公事,因此在這裡借住幾天。”
“公事?”
宋禎一愣,然後問道:“使君來金陵,辦什麼公事?”
按照他收到的情報,李雲到金陵應該是來見平盧軍那位周公子的,而如果只是爲了這一次碰面,就絕對談不上是什麼公事。
而且他是金陵尹,李雲只要有什麼公事,就一定是跟他有關的。
“令尹莫非忘了?”
李雲詫異着看了看宋禎,開口道:“秋天的時候,咱們江東盜匪肆虐,有一夥叫做河西賊的賊人,四處劫掠朝廷的稅款,因此朝廷才任命我做了這個招討使,目的就是想要把江南東道的盜匪強賊,給清理乾淨。”
“還有就是,上一回…”
李雲看向宋禎,正色道:“上一次金陵府,也是報了秋稅給盜匪搶了,我這趟過來,就是爲了追查這件事,把相關盜匪捉拿歸案,追回咱們金陵的秋稅錢糧。”
“正好令尹今天就到了,我也不用特意去找令尹了。”
李雲面色正經,問道:“咱們金陵的秋稅,是在哪裡被劫的?這些盜匪有多少人,有沒有見到他們去了什麼方向?”
“這…”
宋禎愣在了原地,說話都有些支支吾吾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想到,李雲會問出這番話。
這些話,如果事先有準備,哪怕是憑空捏造,也能像模像樣的回答出來,但是事先全無準備,想要編出沒有漏洞的答案出來,太難太難了。
見宋禎答不上來,李雲皺眉道:“令尹,按理說,秋稅被劫,應該是地方州郡一等一的大事情,令尹怎麼連被劫的經過都答不上來?”
對於朝廷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穩定與稅收了。
如果是從前穩定的時候,地方州郡要是丟了稅錢,這州郡的官員要被從頭擼到尾,一個也休想走脫。
身爲主官,更是人頭不保。
而今年各州郡丟了秋稅,之所以還安然無恙,一方面是因爲法不責衆,而更重要的是朝廷已經管不到江東了。
不然,江東二十個州郡的主官,一多半都要人頭落地。
宋令尹冷汗都流了下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擡頭看向李雲,一邊擦汗一邊說道:“李使君,這個事情有些複雜,這會兒天色也晚了,宋某腦子裡混沌一片,實在是答不上來了。”
“明天使君到我府衙去,我再跟使君詳細說說這件事。”
“好。”
李雲笑眯眯的說道:“秋稅的事情,可不能怠慢,朝廷雖然暫時沒有追究咱們江東,但是不代表以後不會追究。”
“新的觀察使,隨時可能會到任,這位新的觀察使,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追查秋稅的事情。”
宋禎這會兒,腦子已經完全混亂了,只能隨聲附和,一點有意義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來探這位李使君虛實的了。
二人又聊了好一會兒,宋令尹一直沒能回過神來。
“既然令尹答應了,那好,我明天就去府衙調案卷。”
“我答應…”
宋禎回過神來,心裡一驚:“李使君,我答應什麼了?”
“不是令尹說,秋稅被劫一案,府衙裡有詳細的案卷麼?明天一早,我就去調。”
“身爲招討使,李某人一定要替朝廷,同時也替咱們江東父老,把這些江東的賊寇,給清理的一乾二淨!”
“同時,也爲朝廷,保住半個江南的錢糧。”
說到這裡,李雲長嘆了一口氣,沉聲道:“國事艱難如此,咱們在這個時候,必須要儘自己的力氣,爲朝廷,爲國家做一些應做的事情。”
宋禎一臉震驚的看着李雲,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這個在周公子口中,已經類同反賊的婺州刺史,看起來…
一副國之幹臣的模樣?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案卷的事情,明天能不能調給使君,還真不好說,不過…”
宋令尹一咬牙,很生硬的直接轉了話題。
“不過平盧節度使周大將軍家裡的公子,前不久也到了金陵,他與使君年紀相仿,使君如果有空,說不定你們可以見一見。”
“見一面倒沒有什麼問題。”
李雲嘆了口氣道:“不過,只能等公事辦完之後了,金陵的公事不辦好,我哪裡有心情去與人私會?”
宋禎擡頭,深深地看了看李雲。
因爲在周公子口中,江東的河西賊,乃是這個李使君自己弄出來的鬧劇,按理說,這個事是他的把柄,他絕不應該主動提起。
可現在,他不僅提了這個事,還大提特提,大做文章!
弄得他宋某人現在很是被動。
他很想直接跟李雲翻臉,怒斥河西賊的事情,但是又不怎麼敢。
畢竟李雲的事蹟,早在婺州之亂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說過了。
這可是個莽撞人。
不好當面得罪了。
於是乎,他也只能跟着附和的幾句,最後話題,還是落在了他帶來的兩個女子身上。
“天越來越冷了,使君孤身到金陵來,身邊沒個人服侍。”
“這兩個,都是金陵城裡有名的媽子教出來的,就讓她們在使君身邊,照顧服侍使君衣食起居罷?”
“好。”
李雲看了看這兩個女子,答應的很是乾脆,笑着說道:“留下來就是。”
“多謝令尹美意了。”
李雲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宋禎的意料,最終這位金陵尹,帶着一肚子的疑惑,猶猶豫豫的離開了這座未來的“李園”。
他走了之後,李雲讓人安排這兩個少女住下,他則是去了書房,翻看一些要緊的文書。
第二天一早,李雲就從牀上爬了起來,正準備去府衙調取“案卷”,剛一出門,就迎面碰上了一個一身紫袍,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個子很高,幾乎與李雲查不到哪裡去,而且身材壯實,臉上的皮膚有些坑窪。
他騎在馬上,斜斜的看了看李雲,然後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步上前:“我是周昶。”
李雲也在打量這個年輕人,聞言笑了笑:“是周大將軍的公子?”
“這還用問嗎?”
他大大咧咧的看了看李雲,開口道:“你把我爹的人,給綁着送到京城去了,害的我爹還被朝廷派人過來罵了一頓。”
“他氣的好幾天都沒睡女人。”
周昶看着李雲,微笑道:“你膽子大的很嘛。”
李雲神色平靜:“周公子請我到金陵來,就是爲了跟我說這個?”
“那倒不是,只是們家,想跟你做點買賣。”
他揹着手,笑着說道:“你不是在宣州佔了一座銅礦麼?我家想要銅。”
李雲也笑了:“用銅錢買?”
“不。”
周昶看着李雲,緩緩說道:“用馬匹,還有…”
“甲冑。”
不得不說,語言的魅力就是無窮。
這位周公子短短一句話,就讓李大寨主…
怦然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