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門楣並不低。
他們家,還有個六品的京官。
如果是從前,朝廷一切運轉正常,天下總體還算穩定的時候,不要說李雲當了刺史,就是當了觀察使,顧家也沒有必要這麼怕他。
畢竟,官場上的人幹什麼事情都要講規矩,哪怕真的要對他們家動手,也得走朝廷的流程。
但是現在…
李雲先前在宣州的時候就小有名聲,後來在錢塘大破反賊,任越州司馬,又在江東數次平亂,至少在江南一地,名聲早已經大了起來。
比較巧合的是,李雲這個人,還是那種自己衝殺的猛將,他經歷的事情本來就極有故事性,被見到過的人一傳播,現在他在江南的名氣,是比同樣戰績的領兵之人,要大的多的。
尤其是,廬州距離宣州並不算遠。
廬州的事情,也早已經傳到了宣州。
普通老百姓,都多少聽說了一些青陽都頭李昭的故事,顧家這些地方大族知道的更多。
而且,這種家裡有當官的,也更瞭解朝廷現在是什麼情況。
事實就是,現在眼前這位李使君,可以隨意調動數千人馬,而且朝廷…
管不到他!
至少是短時間內管不到他。
顧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縣令,但是沒有說話,還是咬牙迎了上去。
他走到李雲的馬車面前,恭恭敬敬的低頭拱手道:“石埭顧文,拜見使君。”
馬車裡沒有人說話,氣氛也有些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李雲才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看了看眼前這位顧家的家主,卻沒有還禮,只是笑着說了一句:“顧老爺。”
“許久沒有見面了。”
顧文瞧李雲臉上帶着笑容,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也擠出了一個笑容:“是,使君現在,飛黃騰達了。”
“談不上。”
李某人活動了一下筋骨,笑着說道:“在外面一天天忙的不可開交,還不如當初,在青陽做個都頭來的舒心。”
“這不,從外面回青陽老家看看,路過石埭,不過我在石埭人生地不熟,想來想去,也就只跟顧家有些交情,因此厚着臉皮來投宿了。”
“顧老爺不會將我這個老朋友拒之門外罷?”
顧老爺陪着笑臉:“使君能來顧家下榻,是顧家的榮幸。”
李雲這才扭頭掀開車簾,將薛韻兒也扶下了車,重新來到顧老爺面前,開口道:“這是我夫人,顧老爺認不認得?”
薛韻兒站在李雲身邊,也在靜靜的看着眼前這位顧家的家主。
顧文只是擡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薛韻兒,又微微低下頭:“不曾有幸見過李夫人。”
李雲靜靜的看着顧老爺,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後,輕聲笑道:“那顧老爺跟我夫人之間,確實差了點緣分。”
“是,是。”
顧老爺側身,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使君請進。”
李雲沒有說話,一旁的楊喜,已經帶着二三十個人大踏步進了顧家,李雲跟在楊喜身後,才進了顧家的大門。
在顧家的正堂喝了會茶之後,楊喜過來彙報,意思是已經清理出了安全的住處,李雲才帶着薛韻兒等人,到了顧家的廂房住下。
進了廂房之後,陪同的劉蘇纔看着李雲,輕聲笑道:“姐夫剛纔真是威風,那顧老爺一句話也不敢說。”
說着,她又看向薛韻兒,輕聲道:“顧家當年欺負了姐姐,今天姐姐也該出了心中惡氣了吧?”
當初,李大寨主把薛韻兒劫到山上之後,顧家的那個二少爺扭頭就走不說,事後薛韻兒回到青陽之後,更是登門退婚,讓薛韻兒在青陽的名聲,一度不怎麼好。
一直到今年薛韻兒的婚事大辦特辦,青陽的那些多事之人,才終於閉了嘴。
這件事情,其實不小,薛韻兒沒少因爲這個事情生氣。
聽了劉蘇的話之後,薛韻兒嗔怪着瞧了她一眼,低聲道:“當年的事情,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我心裡哪還有什麼惡氣。”
正在喝茶的李雲,聞言看了看薛韻兒,淡淡的說道:“這個顧家的家長,還是很聰明的,一直畢恭畢敬,沒有給我找他們家麻煩的機會。”
“算了。”
薛韻兒輕聲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跟他們家計較,好像我很在意退婚似的。”
李雲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因爲這個跟他們家再計較什麼,只是當初石埭民亂,顧家也有分,顧家至今還在石埭屹立不倒。”
李雲“嘿”了一聲,輕聲道:“我今天不跟他們計較,將來自然會有人同他們計較。”
………………
次日,李雲一行人剛剛起牀,顧家就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吃食,由顧老爺親自送上來。
不過,這位顧家的家主兩隻眼睛密佈血絲,顯然昨天一晚上都沒有怎麼睡好,甚至大概率是一夜都沒有閤眼。
李雲沒有去看這些飯食,而是笑着問道:“二公子沒有在家?怎麼沒見到他?”
“犬子,犬子…”
顧老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微微低頭道:“犬子出門遊學去了。”
昨天夜裡,他已經得知,現在石埭縣城外,就有李雲從婺州帶過來的兵馬,有上千人之多!
這個消息,嚇得顧老爺一晚上沒有閤眼。
這可比朝廷的欽差嚇人多了,朝廷的欽差充其量也就是把人都抓進大牢裡,而這些城外的兵馬,則可以大規模簡化的這個過程。
聽李雲問起自己的兒子,顧老爺更是被嚇得額頭冒汗。
“遊學了?”
李雲“嘖”了一聲,開口笑道:“遊學好啊,二公子婚配了沒有?”
“沒,沒有。”
顧老爺支支吾吾,不知道李雲什麼意思,回答的忐忑不安。
見他這個模樣,李雲啞然一笑,也沒有再難爲他,在顧家用了早飯之後,就準備離開石埭。
走出顧家家門的時候,顧老爺手裡捧着一個木盒子,畢恭畢敬的遞到了李雲面前,姿態放的極低。
“先前使君大婚,顧某沒有來得及過去,正好今天使君親自到了石埭,這是顧某給使君補上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使君笑納。”
李雲皺眉:“顧老爺這是做什麼?”
顧文遞到李雲面前,勉強一笑:“這是顧家在青陽的一些產業,我們家現在青陽去的少了,正好都交給使君,作爲賀禮。”
李雲看了看顧老爺,又看了看他手裡的盒子,“嘖”了一聲,搖頭道:“顧老爺真是…滑得很啊。”
“孟海。”
孟海一路小跑,跑了過來低頭道:“使君。”
“收了。”
孟海恭敬點頭,把盒子接了過來。
李雲指了指孟海,對着顧老爺微笑道:“顧老爺,我這個小兄弟是石埭人,你的同鄉哩。”
顧老爺先是一愣,然後看向孟海,忽的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李雲再不理會他,帶着隨行人員上了馬車,浩浩蕩蕩離開了石埭,往青陽奔去。
顧老爺望着馬車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愣神了許久,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二弟顧章才站在了他你身後,笑着說道:“大兄,這個姓李的看起來眼皮子也淺的很嘛,一點財物就把他打發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到自己的大哥搖搖欲墜,快要摔倒在地上,他眼疾手快,連忙攙扶住,失聲道:“大兄,你…你怎麼啦?”
顧老爺被他晃了幾下,終於回過神來,清醒了之後,顧老爺忍不住渾身發抖,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我…我想搬家…”
………………
兩天之後,青陽縣。
離家半年的薛韻兒終於回到了家裡,同樣離開一段時間的劉蘇,也給自己的乾爹乾孃磕了頭。
一家人一起,吃了頓其樂融融的飯之後,李雲依舊是被薛縣尊帶到了縣衙的書房裡,薛老爺看着他,微微皺眉道:“怎麼突然回青陽來了,連個消息也沒有。”
“回來探親嘛。”
李雲笑眯眯的說道:“我就是青陽人,岳父大人還不許我回來了?”
“探親?”
薛老爺低哼道:“人家跟我說,你帶了幾百個兵,駐紮在青陽城外。”
李雲笑着說道:“衣錦還鄉,還不許小婿講講排場了?”
“你不老實。”
薛縣尊低頭喝茶,瞥了一眼李雲:“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那好,我跟岳父說幾句實話。”
李雲臉上的笑意收斂,微笑道:“岳父大人這一任縣令,快要到任了罷?”
“嗯。”
薛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這幾天,應該就會有新縣令到了。”
這會兒距離年底只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了,薛嵩這一任知縣已經到任,他又提前上了辭呈,朝廷雖然在軍事上管不到江南,但是派個補缺過來的官,還是會派的。
“跟我去江東罷。”
李雲笑着說道:“到了江東,岳父依舊做縣令。”
薛老爺皺眉,然後擡頭看着李雲:“你能做得這個主?”
“那有什麼不能的。”
“過幾年,小婿給岳父您安排個刺史噹噹…”
李某人拍着胸脯,大咧咧的說道。
“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