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情況省裡已經有了初步的調查，按照程序，他們會找你談話，不過從我和他們溝通的情況看，無論你說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你不能繼續留在刑偵大隊了。”鍾棋說着。
林曉東摩挲着牛仔褲的手立刻攥成了拳頭，他咬了咬後槽牙，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鍾局，你知道他們是故意的，我知道沈盼害怕什麼，鍾局，我不能離開警隊……”他幾乎用祈求的語氣說道。
然而，鍾棋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她說道：“曉東，我們所有的調查，都是要以合法爲前提的，這不僅僅是行動上的合法，還有身份上的合法。林正陽和你的關係是客觀事實，我們誰也無法改變，他們提出過去一年你和林正陽這裡邊界不清的問題，我想短時間內，你很難自證清白。這一點，你和我都很清楚。雖然我和你共事的時間不長，但是，你的爲人我還是有自信的。所以，在我向省廳提交關於你的處理方案之前，我想和你先通個氣。”
林曉東默默聽着鍾棋的話，知道她說的都對，只能說：“好，我服從您的安排。”
鍾棋聽完卻笑了：“我還沒說怎麼處理呢，你就服從，這可不像是我知道那個林曉東。”
林曉東真誠地說：“和您說的一樣，我和您的共事時間不長，但我相信您。”
鍾棋欣慰地點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好，我決定向省廳提議，撤去你刑警大隊隊長的職務，下派到雲裡派出所。”
這就是降職處理的意思，但是林曉東聽完，非但沒有沮喪，甚至眼前一亮，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鍾局，您這個安排可太好了。雲之鄉不就在雲裡轄區？”
鍾棋看着他，笑着叮囑：“你這直腸子可得改一改，回頭省廳和你談話，要是和現在一樣興高采烈的，他們回頭不同意這個處理決定，我可就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林曉東拍着胸脯保證着：“鍾局，放心，我肯定讓他們感受到我的不滿。”
……
“他們有沒有搞錯，你是你，林正陽是林正陽，都什麼年代了，還搞血統論嗎？”嶽健峰一邊幫林曉東收拾着東西，一邊忿忿不平地說道。
林曉東反過來安慰着他：“主要是去年那案子和林正陽關係太大，這個我當時就意識到了。省裡這麼做也沒有毛病。”
“可是，現在東石那邊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呢，林隊，這背後情況太複雜，沒有你，我一個人可搞不定啊！”嶽健峰感覺光是說起這個事頭就疼了。
林曉東笑着：“我去的是雲裡那個所，以後你就是我上級領導了，關於東石這個事兒，有任何需要差遣的回頭儘管提。”
聽到林曉東這麼說，嶽健峰更加難過了，咕噥着：“林隊，你別這樣。”
“健峰，你知道我的，隊長不隊長的我從來無所謂，能讓我繼續留在公安系統，鍾局已經盡力了。就是崗位變了，咱倆繼續好好幹。”林曉東說着，把裝滿了東西的紙箱子用力一搬，在大家依依不捨的目光中走下了樓梯。
……
天色漸晚，窗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雖然是夏季，最近卻格外涼爽，和去年的臨州截然不同。
陸隱百無聊賴地在桌上，寫着字，最近他開始體會到中文的奧義，在心緒不寧的時候，只要拿起筆，專心地寫着字，無論寫的是什麼，自己都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門外傳來“咚、咚、咚”柺杖的聲音，他放下了手中的筆，知道那個人要來了——那位拄着柺杖的奇怪的人，星野口中的鶴先生。
果然，門開了，這一次，昏暗的光線下，陸隱還會隱約看清了他的臉。
“原來你的年紀不大？”陸隱看着眼前這個只比自己年長几歲的人，脫口而出，他想當然地以爲，拄着柺杖行走的一定是個老人了。
對方沒有迴應，只是走到了桌邊，看着陸隱寫的字，唸了出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被這麼突然念出來，陸隱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喃喃着：“我覺得這兩句話很優美，也許是因爲足夠簡單，我能理解，我的中文並不那麼好。”
那人微微笑了，他笑起來很溫柔，春風化雨的樣子，竟然讓陸隱莫名被打動了，在他的人生裡，身邊的人，除了對他恭敬，就是要求他完美做事，幾乎沒有人會這樣溫柔地出現。
“這兩句話並不簡單，的確優美。”鶴先生說着，始終微笑着看向他。
“我想知道， Paula她怎麼樣了？”陸隱小聲問着，唸到“Paula”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格外小。
“她回來了，不過不僅僅是因爲你的原因。”鶴先生在說到沈盼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當他不笑的時候，陸隱看到了這位鶴先生完全不同的一面，冷峻中帶着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彷彿他的身體裡住着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惡魔。
“我當初答應你們，是因爲我的曾祖父是Paula殺害的，那麼我的父母呢？”陸隱忽然問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人生裡，只有Paula一個長輩，直到懂事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人是應該有父母的。”
鶴先生聽完，手拄着柺杖，走到了他上次坐的椅子那坐下了：“我想你問錯人了，我只知道關於陸思賢的事。而這件事，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說着他看向陸隱，“按照約定，你可以回去了。”
陸隱聽到這話，沒有驚喜，而是愕然了。
“我可以回去了……”他喃喃着，“可是去哪兒呢？”
鶴先生看向陸隱的眼神意味深長，重複了一遍陸隱寫的那句詩：“君問歸期未有期……你似乎問了一個人生的終極問題。離開這裡之後，無論遇到什麼，都記住，你始終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