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隱知道，說話的這個人是Paula，這些年，Paula已經很少親自參與到這樣小型的討論當中來了。就算在，她也很少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會讓身邊的人傳遞她的想法。
陸隱不知道剛纔對面短暫的中止到底討論了什麼，他只知道，最終的結果，他將直接和Paula進行對話。
“Louis……你還是太年輕了。”Paula的話語間竟然透露着慈愛，“從小，我就和你說過，要從你的父親、你的祖父這裡吸取教訓，不要用過於善良的目光看待這個殘酷的世界，它沒有看起來這麼美好。一年前你向我提議把臨州的事情延期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這一年，不是浪費，是要你把沒有做好的準備全部準備起來，現在看來，是我對你過於放心了。”
Paula說得語重心長，卻無時不透露着失望，這似乎讓陸隱更加難受，在別人看不見地方，他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顫抖着，十指緊緊扣在一起，用力得手指因爲缺血而發白，只有這樣，他才能保持臉上的平靜，他深知，Paula不喜歡脆弱敏感的人，他必須在她的面前表現得足夠理性才行。
“Paula，我已經在想辦法補救了。”陸隱看起來沉着地說道，雖然他不確定這話說出去是對還是不對，“不過，再次抱歉，補救的辦法沒有朝着我們預想的方向發展，讓您失望了。”
“這是你學到的一課，永遠不要去輕信事物表面上的樣子。如果Legend公司真的是李潤全權控制的，你的補救辦法是不會失敗的。”Paula似乎並沒有生氣，也許是她見過的風浪太多了，在陸隱看來無法原諒的事，在她這裡並不顯得那麼嚴重，“你應該去了解一下李潤上一次創業成功的經歷，你去分析他的履歷、他的人格，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他始終沒有涉足過任何灰色地帶，一個朝氣蓬勃的創業者，他渴望成功，也會愛惜羽毛，他也許只是被要求拿下東石油料市場的項目，但他沒有這個經驗和能力去處理你想要給他製造的麻煩，有人干擾了你的補救計劃，而你還沒有發現他是誰，這是非常危險的，Louis，沒有什麼比你不知道誰在與你爲敵更加危險。”
陸隱眼含熱淚地點了點頭，他把Paula的這番教誨視作寬恕，也爲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他略微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虛心求教道：“Paula，請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
“找出Legend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他纔是你要迎戰的對手。”Paula說着，語音裡隱約可以聽到背景中的海浪聲，這是陸隱懷念的長島海岸，曾經Paula牽着年幼的他的手，無數次在那個海邊漫步，他知道Paula對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這也是他一直這麼努力的動力。
千言萬語，他沒法在這個時候說出口，只能鄭重地向Paula承諾着：“我一定把東石搶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
……
同樣面對着這家公司簡介的，是林曉東。那些葉蘼蘼寄給他的資料，散落在牀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該從哪一堆裡找出什麼。每個人處理信息的方式不同，林曉東顯然不是井井有條的那一個。但這一年，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可以把所有的事情聯繫起來。
人的認知不是平穩地朝前發展的，往往是在某個時刻忽然頓悟，在蔣琳離開的那一刻，林曉東躺在病牀上，不知道緣由地，忽然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知，世間萬物，千絲萬縷，都是有聯繫的，而他總是在某個點上左衝右突，最終只能作繭自縛。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行走在這些細密織就網絡上的人，每一條線都那麼脆弱，但總能帶着他走到另外的方向，它的形狀正在這樣如履薄冰的行走中，慢慢地顯露出來。
“陸隱、神鹿集團？”他看着這個名字，如今有了牽一線而動全身的感覺，這兩個字不知何故觸動了他所見那張網絡的某個點，一切在意料之中，只不過現在有了具體的對象，“狼，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面目了。”他喃喃着，擡頭看着自己的白板，在某處寫下了陸隱的名字。
至於另外那家橫空出世的公司，則要難許多，他塗塗改改許久之後，重新在那堆紛亂的資料裡翻出了Legend公司的資料，李潤，這個名字，也和這家公司一樣，在他的“網絡”當中找不到可以匹配的點位，他和Legend公司就好像一個遊離因子，漂移在整個網絡之外，但林曉東確信，李潤和Legend公司肯定有屬於他們的位置。他拿着公司的資料，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關係，喃喃着：“李潤，我應該把你放在哪裡呢？”
隔着窗簾，不遠處，臨江國際所在的新晉CBD，華麗的燈光映照穿雲江面上，變換着不同的光影，無聲而強烈地訴說着繁榮的渴望。
六樓的神鹿集團，員工都已經幾班了，關燈之後，只有外面霓虹的餘光閃爍，讓這個大通間忽明忽暗的。副總辦公室裡，黑暗中，陸隱面對着廣闊的穿雲江，手中握着的是那一份東石油料市場的標書。
“李潤，數字醫療嗎？”他喃喃着，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轉向東面，江南醫藥的大樓高高聳立在天幕之下，那最上面的一層的燈還亮着，據說那裡是江南醫藥的董事長辦公室，陸隱注視了好一會兒，在那一層燈熄滅的時候放下了手中的標書。
與此同時，葉蘼蘼坐進了接她下班的車，車子朝着江南醫藥的大院外駛去，本應該前往臨州大學，畢竟最近每晚都是如此。
然而，今天，阿若的身後傳來的葉蘼蘼的聲音：“回萬安小區。”
“嗯？不去柔軟時光嗎？”阿若忍不住問。
“今天起不去了。”葉蘼蘼說道，“我想，接下來會有些新的朋友過來，那樣一個懷舊的地方，他們不必知道。”
阿若沒有多問，調轉了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