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侍從,無論是崔令鳶的人,還是沈蕙的,抑或是秦七娘的貼身婢女,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比喻,真有夠難聽的。
崔令鳶聞言,頭也沒回,依舊專心致志將看中的那一朵最大的玫瑰給剪了下來。
沈蕙撇撇嘴,自討了沒趣,剛要再張口,崔令鳶顛了顛手中花籃,滿意地放下了剪子。
“藤蘿餅,玉蘭片,石榴粉,廣寒糕,茶花入粥,百合蒸麪......這些都是阿蕙素來愛吃的花饌,卻只聞其味,不知其做法。若我這般與花親近感受都叫做牛嚼牡丹,阿蕙又算什麼?”
她似笑非笑挑眉,順便還接過帕子擦了手,十足的輕蔑氣人。
言外之意是,你一個光知道張嘴吃的,是不是連牛也不如啊?
崔令鳶身旁的婢子都覺得解氣,從鼻孔裡輕嗤笑出來。丁香穩重些,一個個瞪過去,到底自個臉上也忍不住帶了些微笑。
剛剛出主意的秦七娘已經尷尬得眼神亂飄了,沈蕙的臉色實在精彩,扭曲地瞪住她,就要開口還嘴。
崔令鳶卻不讓她再有開口的機會,緊接着道,
“還有,阿蕙卻是誤會我了。聽聞婆母齋素,乞巧將至,我爲表孝心,這才引花入饌,孝敬婆母。”
她含笑看着臉色一下變得慘白的沈蕙,“牛嚼牡丹到底是在說誰,阿蕙下回可得想好了再說。”
沈蕙抖着嘴脣,半晌沒再開口。
崔令鳶也剪夠了花,露齒一笑:“走了。”熊孩子,嘴不能光賤,戰鬥力還得修煉啊。
崔令鳶竟然有些想念從前在府裡看二孃和四娘鬥嘴的時光來,有來有回,有腔有調,針鋒相對,這才叫樂趣!
她這一手氣人的好本事,還是跟四娘學的呢。
——
玫瑰單吃起來是微甜的,又帶少許苦味。
用糖漬了,就是著名的玫瑰糖糕,可入各種甜食的餡,香甜可口。亦可與雞腿菌、鮮筍等燉湯,是滋補佳品。
方纔爲了嚇唬沈蕙,把寧國公夫人搬出來也不全是她的諢說,既做了花糕節禮,總要孝敬長輩的。
節禮最重要的是面子功夫,故她選擇了做冰皮花糕,好看意義大於好吃,又不考驗手藝,挑不出錯來。
擺在盒子裡,紅的是玫瑰,粉的是薔薇,白的是梔子茉莉,淡黃的是奶油,五色繽紛,皮子也隨餡透出一點淺淺淡淡的花色,煞是好看。
單拿出來,小巧剔透的一個,巴掌一半大,顏色嬌嫩,冰透軟糯。
送給寧國公夫婦跟鎮北侯夫婦的,用福祿壽的模具,長輩人喜歡。其餘的,統統做牛郎織女——應景兒嘛!
就是送到二房手裡的,需得多備上幾個,否則被幾個小孩兒一分,沈薦回來的時候大概只剩個空盒子了。
到了傍晚,日沉西山。因明日七夕,闔朝上下都放一日假,故沈晏下值回來得早。
院子裡沒有前些日子的煙火氣,想來是住在此的主人懶怠動,今日沒有親自下廚。
想到又要吃大廚房的飯食,他竟然隱晦地生出了幾分牴觸。
屋內隱隱傳出來婢女聲音:“娘子爲何單把這牛郎的留出來不吃呢。”
另一名婢子:“傻阿杏,牛郎是男子,是織女的夫郎,二人感情動人肺腑,娘子與郎君亦是新婚燕爾,自然是留着給郎君吃了!”
沈晏心下一動,是了,她不計手段也要嫁給自己,自當是戀慕他的,合該如此。不過,他無慾情愛,是不會回饋她同等心意的......想到此,沈晏心情有些複雜,面對這樣的小女兒家心態,渾身不自在起來,一時不知該不該擡腿進去。
罷了,二人既已成親,自己坦蕩對待便好。
他才拋開雜念,定下心神,屋內又傳出來崔令鳶語重心長教育婢子們的聲音:“那牛郎偷看織女洗澡,還偷藏人衣裳,以此要挾對方與他成親,分明的法外狂徒。這若不是神仙,放《晉律》裡,流放刺配都是輕的了!”
沈晏:“......”
“可牛郎對織女也很好啊”茴香從小就愛看才子佳人、書生小姐、神仙凡人的話本子,更是牛女的忠實的擁蹩。
崔令鳶看她很有戀愛腦的潛質,深深點了一下她的腦袋:“織女原先在天上,好好的神仙逍遙日子,可缺衣少食了?到了凡間,沒日沒夜的織布賣錢,這些苦難道不是牛郎帶來的?毀了你的安穩生活,再給你一口水米,這就好了?眼下還有說法,叫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呢。”
婢子們被她這番論調說得一愣一愣的,莫名又有點道理,陷入了思考。
趁沒人,崔令鳶抿抿脣,壓低了些聲音,幾分沉重道:“你們以後找郎君一定擦亮眼睛,合法乎已是最低要求標準了,更要看此人合德乎。我上有父母孝道、世俗禮法壓着,這輩子便是這樣了,故我不會逼你們強嫁。若是找不着稱心的,我養你們一輩子也使得。”
沈晏:“......”
阿昌站得遠些,是以並未聽見崔令鳶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只見自家阿郎默默放下了準備推門的手,繞到耳室旁的小門進了書房。
沈晏走了,自然沒聽見後面崔令鳶半悵然地一嘆,復又半釋然一笑:“好在你們郎君性子雖冷,卻不是那般法外狂徒。”
——
沈晏坐在書房裡,不一會兒,崔令鳶知曉他回來了,便叫丁香將剩下的花糕湊了一盒子,給他送去。
自然不只是牛郎的,還有各色梅蘭竹菊,是文臣清臣喜歡的意象。
她讓婢子帶話,她今晚上累慘了,就吃花糕湊合了,叫沈晏自行解決。
丁香自然將這番話修飾了一番才說出口。
“知曉了。”
正屋的動靜逃不過他耳朵,沈晏淡淡看了一眼那托盤,三枚被嫌棄的“牛郎”安安靜靜躺在裡面,不像法外狂徒,倒顯得有些可憐。
他默然半晌,反思自己。
合法乎?合德乎?
沈氏君子之族,自是合的。
可崔三娘似乎並不滿意這門婚事,這倒是和她往日不甚在意自己的態度對上了。
他心頭越發茫然,拈起那牛郎模子的花糕一看,想到方纔自己在門外的糾結,感覺牛郎俊逸秀氣的面龐不斷變化浮動,湊出“自作多情”四個字來。
這算是......好事吧?
至少她並不是自己認爲的算計女子,亦不會像其他欽慕自己的女子一樣,將一顆心繫在自己身上,讓他徒增壓力。
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