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葉在旁邊翻菜單的時候,別枝纔看到了毛黛寧發來的微信消息。
【毛球】:吱吱吱,你還在學校嗎??
別枝看了眼時間,七分鐘前發的。
她有點疑惑,大二年級開始還沒正式開學,所以毛黛寧和幾個高年級班的輔導員今晚沒事,約着一塊去他們常去的那個酒吧“蹲點”去了。
將近晚上十點,酒吧里正熱鬧,對方不該有閒心跟她聊天。
別枝思索無果,就回了句“在”,然後給對方發了個定位。
她剛發完。
“四個了。”旁邊廖葉冷不丁來了一句。
“什麼?”
別枝茫然從手機前擡眼。
廖葉晃着勾菜單的筆,朝不遠處路燈下指了指:“一通電話工夫,四個搭訕的了。”
“……”
別枝順着筆頭看去。
灰衛衣青年還冷漠地杵在路燈下,身旁果然站了個比他矮一頭半的小姑娘。
見青年眉峰微矜,一副懶得搭理,又拴着鏈子似的抽不開身的模樣,別枝有點想笑。
看來衛衣確實能藏鋒入鞘。
那麼野性難馴的,衛衣一套,都顯出幾分好親近來了。
只是幾秒後,別枝眸心波瀾一晃,散碎掉了那裡面漾着的笑色。
“我靠,”廖葉更驚,“怎麼還真得逞了??”
路燈下,收了通話的青年垂手,正回過身。他側顏懶怠,眼尾也垂着,長腿提起就要回,卻又不知因爲什麼,似乎被開口的小姑娘的話拉停了身影。
路邊車燈遊過,幾分忖意襯得那人眉眼清絕。
他就這樣停了兩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青年似乎低眉,然後神情很淡地勾了下脣。
像是個笑,意味難明,就更顯出幾分蠱人。
那一瞬恰逢路上的車疾馳而過,背光昏昧,那點弧度裡的情緒轉瞬被埋沒。
等別枝下意識地再定睛。
那人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冷淡,他單手勾橫過手機,懶懶垂着眸,屏幕的光掠在他清挺的鼻樑上,他撥了幾下,就朝那個小姑娘舉起來的手機前一掃。
“叮。”
掃碼聲清脆。
隔着好幾米都能聽到。
別枝怔然地望着。
“不是……”廖葉也喃喃,“這哥的微信這麼好加的嗎?”
等那個小姑娘歡欣鼓舞地扭過頭,快步走向另一邊,沒入樹影下而看不清了。
廖葉才收回視線:“該說不說,這個確實是最漂亮的。”
“……”
別枝輕捏了捏指節,在庚野轉身一停,似要朝這裡眺來前,她不動聲色地垂回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擱上的水杯被她攥起,指尖透着生生的白。
“戀愛自由,別看了。”
這話不知是對誰說。
廖葉沒來得及回她。許是那人腿長,這半句話的工夫,他就已經勾着腰帶走到了桌旁。
擡起的指骨拎住椅背,隨意往後拉開,庚野在別枝對面落了座。
長腿斜支着地,那人靠進椅裡,聲線發懶。
“點了喝的。”
別枝回不過神,起眸望向他。視線裡的人沒擡眼,像是困得倦了,這邊燈火寥落,他長睫在鼻樑旁拓下淡淡的翳影,跟主人一般,散漫又清落。
似乎察覺了別枝視線,庚野終於提了下眼尾,意態疏懶地睨來一眼:“剛剛。”
像是無心,又像意有所指。
他一停,慢條斯理續上:“你不會以爲,我什麼人都加吧?”
“——”
那個眼神裡像是晃碎進去了萬千河流與燈火。
別枝沒來由地窒了下,跟着卻是驟然地鬆懈,就好像從方纔什麼時候起緊緊壓在她胸口的窒悶感,在這一刻如潮水般傾瀉褪去。
空氣重新接軌了呼吸。
別枝低了眸,藏下情緒翻過菜單:“我什麼都沒以爲。”
“我姐剛剛還說呢,”廖葉接茬,嬉笑道,“戀愛方式自由平等,路邊加的也一樣。”
“……”
桌對面。
那人抵着指骨,側偏首,漫不經心地點了下,似乎不在意她說了什麼。
別枝低頭望着面前的菜單,也就難以分辨,那點隨夜風裡夾雜而過的冷冽,是不是隻她錯覺。
直到廖葉跳起來,去路邊買想要加餐的口袋餅。
桌旁只餘兩人。
別枝在菜單上勾過最後一項,輕聲問:“你最近,都在做什麼工作。”
庚野從手機裡的截圖圖片上緩擡了眼。
夜風寂靜地淌過兩人身側。
難以自已地,他腦海裡還是始終在浮現方纔那些圖片中被他看過無數遍的那一張。
[題主可以反問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風光無限,你會怎麼辦?]
[我會躲起來,和他再也不見。]
庚野:“…………”
就在別枝以爲,這個有些越界的問題不會在那人那兒得到答案了,就聽那人擱下手機。
他偏過臉,望着街邊,沒有看她。修長指骨搭着一併擱下的打火機,隨意起落:
“洗車,送水,代駕……”
庚野停了下,眼神拉回,涼涼地在她身上一鎖,“總之,賣藝不賣身。”
別枝:“……?”
她還要再解釋一遍,她在教室裡那句“嫖資”真的只是順着他的話的口誤麼。
但庚野那副神態,也不像在意她是不是的模樣。
別枝正思忖要如何開口,方纔跟到路燈下的那個小姑娘,提着兩排喝的過來了。
幾瓶果汁別枝沒注意,目光卻定在其中一排……
“AD鈣奶?”廖葉正巧回來,一邊落座一邊笑,“誰喝這個啊?”
“……我。”
衛衣都攔不住大佬氣質的某人懶聲應了,毫不在意廖葉驚恐的表情。
凌厲修長的指骨微曲,提起了其中的蘋果汁,擱在靠近別枝那邊。
那排AD鈣奶則被他拎了回去。
小姑娘笑眯眯地放完:“先生,你說除了AD鈣奶和蘋果汁外,其餘隨便搭配,不要酒精類的,我就選了這些。”
別枝醒神,從AD鈣奶上慌忙挪開眼神:“多少錢,我……”
“這位先生剛剛付過啦。那幾位慢用哦。”
小姑娘轉身回去了,這次看得清楚,進的是燒烤店隔壁不遠處的小超市。
廖葉卻沒顧上,震撼地看向庚野:“你真喝這個?”
那人從插上了吸管後,就單手抵着,眼神漫無目的旁落。比起喝,他看起來更接近於漫不經心的把玩。
聽見廖葉開口,庚野才轉回。
像是不經意從身影微滯着的別枝身上一掠即逝。
“高中時候,喜歡過。”
廖葉更震撼了:“喜歡它什麼?”
庚野思索了一兩秒,敷衍得溢於言表:“喜歡它樸實無華的工業奶精。”
廖葉:“…………”
別枝握着她十年如一日的蘋果汁,裝聾作啞。
她想不明白,庚野這個鮮少表露於人前的喜好,今晚怎麼會突然,這麼明晃晃地……
拿出來了?
“嗡,嗡嗡。”
像來自天邊的震動聲,叫神思恍惚的別枝心不在焉地蹙起眉。
她視線裡的AD鈣奶被人鬆開。
那隻冷白修長的手伸過來,隨意又散漫地屈折,虛握着在她眼皮底下叩了叩。
“咚”的一聲,別枝擡眸。
“手機。”
庚野提醒完,懶洋洋地窩了回去。
別枝這才反應過來,方纔震動的手機是她的。顧不得旁邊廖葉打量着他倆越來越詭異的眼神,她拿起手機,接起了毛黛寧遲來的電話。
“救命,江湖救急啊吱吱!”
毛黛寧連噓帶喘的聲音響在手機另一頭。
別枝微微直了肩:“怎麼了,你慢慢說?”
“還不是我帶的那羣完蛋玩意?假期都快結束了,這幫不省心的還不給我個消停!一學生和他女朋友鬧分手,纏着人家追到老家,又跟着提前返校!今晚跑人宿舍樓底下,說她要不下來他就自殺!”
毛黛寧長吸一口氣,續上自己的歇斯底里。
“然後你猜怎麼着,那女生今天晚上報警了!說他跟蹤狂,變態,這會兒人就拘在咱學校北邊派出所裡呢!”
心理問題案例在專業課裡見多了,別枝接受得還算平靜,略作思索:“是需要我幫你去撈人?”
“……”
話音輕飄,刻意壓低了。
但隔着塑料桌,對面那人似乎還是望來了一眼。
“撈人我自己就行,但劉書記讓我給他做心理疏導,怕他今晚真自——真做出什麼過激舉動。”
毛黛寧咬牙又害怕:“他大一那個鬧騰勁兒,我真是疏導不了。這個點學校心理室的老師又都不在,我估摸你迎新完還在學校,就只能靠你這個專業的救命了。”
別枝眉心輕蹙,旋即鬆開:“好。你來找我?”
“我已經在往學校趕的車上了,五分鐘就能到,”毛黛寧長鬆了口氣,“謝天謝地謝謝吱吱,今後我一定給你供起來拜啊嗚嗚嗚……”
別枝結束了通話。
她歉意又難言地看向了庚野:“我院裡同事負責的學生出了點問題,我需要回學校一趟。”
庚野從燈火錯落的長街裡側眸,望回來,聲腔懶慢,又透着某種冷感。
“……現在?”
別枝該理直氣壯的,但在他那個冷淡嘲弄,像藏着什麼暗瀾的眼神下,她忽然就難以啓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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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姐,燒烤都要上了,這麼急的嗎?”廖葉尷尬地給別枝使眼色。
她怎麼敢單獨和庚野一桌吃飯。
別枝微微咬脣,疼意泛開:“學校的事,更重要。”
“……”
冷意淌下睫尾,庚野偏過臉,似笑而非:“懂了。”
他往那張廉價的塑料座椅裡一靠,眉眼就被身後涌上的翳影鍍上了層薄涼。那人搭着扶手,斜撐住肘,像是再懶得看別枝一眼,他朝她比了個請勢。
語氣疏冷,又對陌生人似的駘蕩無謂。
“別小姐自便。”
“……抱歉。”
別枝召來服務員,買單結賬。
等對方刷付款碼的片刻,她擡手,擼下手腕上的發繩,將鬆散長髮紮成最不礙事的馬尾。
燈火如釉,女孩向後揚起的細白手腕上,纏着的那根紅繩血似的分明。
是最曖昧又勾人的豔色,昭示着某種親密至極。
庚野的眼神輕灼了下。
那一刻他眼底墨意翻涌,難抑近堤壩將崩。
只是幾秒後,一切悉數按了下去。
別枝只來得及聽到那人似乎隨口一句低聲。
“男朋友送的?”
結完賬的別枝一怔,隨着庚野懶落的眸,瞥到了她垂下的手腕上。
“…!”
別枝幾乎是本能反應,立刻將袖子拉下,藏住了紅繩。
庚野一停。
幾秒後,他像是纔回過神,長睫懶掀:“怎麼,這是月老給你和他系的紅線,看一眼都不行?”
別枝捂着,一時手擡也不是,落也不是。
“它只是……”
“別枝!”
毛黛寧的聲音在庚野身後方向,十幾米遠外的路邊,一輛停下的出租車旁響起。
見別枝望來,她立刻朝這邊奮力揮了揮手。
只是在目光掃過別枝身旁那個靠坐在塑料椅子裡,懶洋洋支着長腿的背影時,毛黛寧不由地愣了下。
她歪了歪頭,似乎是有些疑惑。
“…好像啊。”
而燒烤店門外,別枝只得暫時嚥下了自己的否認:“那我就先走了,之後微信聯繫。”
她看向廖葉:“你吃完後到學校警衛室等我。”
“好,姐,你去吧。”廖葉認命地嘆氣。
“嗯。”
別枝目光在沒看她的庚野身上停頓了下,轉身朝路邊走。
“……”
塑料桌椅旁。
廖葉無辜地捏着她更無辜的口袋餅,看着逐漸拉開距離的兩人。
這場面……
怎麼那麼像出軌被正宮忽然召走的渣男,以及被臨時扔在路邊的小三呢?
再看一眼那人清雋冷峻的側顏,廖葉心裡呸呸呸,趕緊把頭低迴去了。
而庚野漠然垂着眸,看着身前冷長指骨抵着的,斜支起的手機。
昏黑屏幕上映着女孩離開的背影。
他面上最後那點涼薄嘲弄的笑意,早被眼底猶如暴雨的情緒沖刷殆盡。
冷漠裡錐心刻骨。
直到車門關上,計程車飛馳離去。
她都沒回一次頭。
多似曾相識。
庚野終於自嘲似的掃下了睫,略垂着眸,慢條斯理地舔過尖銳的犬齒。
……戴着現男友送的紅線,又拿他昔日不爲人知的小癖好作網絡暱稱。
行。
會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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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野回到驚鵲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酒吧里正人聲鼎沸。
落地窗外,那處擬深林景觀裡,他離開前投下的落日色早換作星光,襯上酒吧裡的燈火陸離,一整片暈開,曖昧又墮落。
鋪在這層油畫似的色彩裡,正對落地窗中心的那片真皮沙發內觥籌交錯,這兒是酒吧裡最C位的主場,除了老闆朋友沒人能坐。
顯然,林哲和祁亦揚那羣人還沒散場。
“野總,怎麼纔回來啊?”
祁亦揚那狗東西眼尖,聲音越過了酒吧內喧囂音樂,登時將這邊半場的目光引了庚野滿身。
本就熱鬧的場子,一瞬間躁動起來。
跟着那道清拔身影一路向內,空氣都好像叫彙集的目光灼得火熱。
只是目光中心是塊冰,冷漠孤孑,拒人千里。
要裝醉往他懷裡撞的自然不缺,庚野每次來,或多或少,總要看這麼一兩場戲。
今夜不例外。
只是他今夜心情不虞,在那杯琥珀色酒漿晃盪出來前,就被他凌厲瘦長的手一把捏住了。
女人透着豔紅的臉頰擡起,眼神叫酒液溼透得淋漓:“謝……”
“這麼愛演,就打車去橫店,”
庚野清挺眉骨下,翳影沉鬱,漆眸厲然又惡劣。
“髒了地方,你賠不起。”
“——”
殷紅的酒意剎那轉作了失態倉皇的白。
然而撂了話的青年卻一個眼神都懶得再施捨,鬆開手,他皺眉,看了眼像沾了髒東西的掌心,又垂回手,邁着長腿踏上透明玻璃階,一直走到了林哲他們沙發後。
林哲仰頭,顯然看見了那一幕:“這麼躁,有人惹你了?”
“我先上樓,”庚野像沒聽見,漠然拎了下被蹭了定妝粉的深灰衛衣,“換件衣服,你們喝你們的。”
祁亦揚摟着懷裡的女人:“別又鴿我們啊,野總。我女朋友說好奇這西城區一絕到底長什麼模樣,都等你半晚上了。是吧,寶貝?”
庚野往樓梯口走了,聞言從眼尾淡淡斜睨下一眼:“滾。”
他一走,林哲旁邊的女生就笑:“臉在江山在,擱你朋友這兒是真理啊。”
“罵得難聽了啊,我庚哥還用靠臉?”林哲不滿,“你們女人真是,見個帥的就想包養是不是,知不知道這有多冒昧、多侮辱人啊?”
女生:“……?”
這人有什麼大病吧。
庚野是換完衣服出來後,被祁亦揚今晚帶過來的那個小女朋友堵在二樓走廊的。
這邊燈火昏暗,樓下音樂逆夜色而上,格外曖昧。
興許是看在祁亦揚是庚野朋友的面子上,連安保也沒攔她上樓。
出來撞得猝不及防,庚野長腿一停,踩住了,纔沒循着本能給對方掃倒在地。
全然不知自己剛錯過了骨折危險,那個小女朋友笑嘻嘻地往前湊:“哇,你就是亦揚說的那個朋友啊,難怪抖音上說你是西城區一絕呢,還真的是……”
要撫上來的纖細手指,被烏密長睫下那個冷冰冰的眼神釘住了。
庚野剛繫上腰帶,指骨抵着,隨意往後一捋,跟着擡腿,像是眼前沒人,擦身就要過去。
“哎。”女孩驀地後仰,攔住了他,“別走啊。”
“……”
庚野扣着腰帶,停身。
他眼窩深,凌冽眉骨下,就顯得眸底格外沉鬱,嗓音裡低曳着幾分躁意:“有事?”
“都是出來玩的,不要這麼冷漠嘛,”女孩伸手過來,要扯他腰帶扣,昏昧裡呵氣如蘭,“我覺得你笑起來肯定更好看,不如——”
“祁亦揚女朋友?”
庚野打斷,他聲線懶怠下來,聽着沒什麼情緒。
“嗯?”
女孩愣了下,仰頭看他。
長廊末有個射燈,來回轉環那種,這一秒恰將冷色調的燈光掃過來。
像層薄極了的雪覆過那人眉眼。
他脣角勾了下,笑得並不明顯,但確實比不笑還要好看,眉眼未減凌厲張揚,又蠱人至極。
女孩都晃了下神。
然後就聽那人聲調拖得懶慢:“我不給人當三。”
“我可以甩了他——”女孩想都沒想。
“何況,”
庚野笑着,眼神卻冷漠而厭倦:“憑你,也配讓我當第二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