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翡, 字冉椿,依皇的二皇子,母妃眼中的珍寶, 衆侍從眼中的主子, 還有……父皇眼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記憶中的父皇原本不是個冷漠之人。在自己六歲前, 總記得父皇慈愛的笑和撫摸自己的寬厚大手, 記得父皇低沉渾厚的聲音和寬實的背影。
可是六歲那年, 父皇開始變了,他不再來我和母妃的院子,不再來陪我看書下棋, 不再撫摸我的頭,也不再慈愛的對我笑。漸漸的, 我知道了原因, 父皇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一個有着絕豔姿,傾國傾城的女人。
母妃因爲父皇的轉變而漸漸失去了以往的笑容, 就算我天天陪着她,可我知道,她需要的依舊不是我,而是那個她深愛着的男子。終於,那年冬天, 母妃一病不起。
曾經的輕聲喃語已不再, 伴隨而來的只有不停的咳嗽聲。那彷彿連心也要吐出來的陣陣咳嗽聲天天折磨着我, 讓我的心漸漸的黑暗, 漸漸的有了恨意, 漸漸的變的寡言、陰沉。
如此守着母妃一月有餘,我再也忍不住在一天脫口而出滿腔的怨念。
我說:母妃母妃, 你何其可憐,爲了一個不忠的男人!那種男人,不配母妃的真心!
我的話,換來的是母妃無力卻堅定的一巴掌。
母妃說:椿兒你是依國的皇子,皇上首先是你的君,再來是你的父,如何能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話!
她撫上我的臉頰,帶着往日的溫柔和慈愛,眼中閃現着淚光,卻倔強的不曾落下。
母妃說:椿兒還小,情之一字,對你而言未免過早。不曾動過真心如何能懂真情?母妃對你父皇,何嘗不曾恨過悔過。然,即便如斯,再回首已是枉然,再抉擇,路依舊會不徑相同。
她的眼中有着千般萬般的無奈與苦澀,心即便再堅強依舊會有塌陷迸裂的一天。女人,生在世家已是不幸,若爲皇妻,更早已註定一生的悲慼。
母妃是聰明的,她早就知道會有今日;母妃又是癡情的,所以即使知道也無力收回放逐而出的情誼。這樣的母妃,註定了默默的在父皇的歡喜中隕落。
七歲那年的初春,大地萬物復甦之際,我生命中第一個最重要的人就那樣拋下了我,永遠的離去了。
母妃的遺言中還不忘開導我,要我不去恨,要我不去怨。可是,小小的身子已經承受了太大的悲痛,如何能做到?所以,我選擇了報復,我要讓那個間接害死我母妃的人不得安寧!
沒有母妃庇護和父皇疼寵的日子並不好過,可是我畢竟是依國皇子,誰又能真正在我面前放肆囂張?小小的我在環境的變遷下學會了僞裝,學會了用笑容掩藏一切,學會了心機陰謀。可是我知道,這樣的我不快樂。沒人懂我,沒人真正愛我,沒人敢與我交心,這便是生於皇室的悲哀。
我突然就羨慕起了大哥,當今的太子。雖然自小便被隔離,沒有童年,沒有親情,只有反覆的學習與不斷的磨練。但,正因如此,大哥可以冷漠,可以無心無情,可以單純的以國爲重。
七歲那年的秋天,我終於見到了那名女子——水熠熠。那是在封后大典上,女子身着大紅色飛鳳禮衣,長長的下襬拖曳在身後,頭頂着繁重的步搖,其他配飾皆無,簡單卻不失典雅。擡着的頭展現了她堅韌的性格,有神的眼映出了自己的不悔。無視臺下的竊竊私語,踏着優雅穩健的步伐,拾級而上,站在了祈福臺的頂端。
穿透雲層的清澈嗓音彷彿帶着魔魅,引人沉迷。一瞬間,我產生了動搖。這樣的女子,讓我如何能下的了手?真真的絕色佳人。
而後的日子,我掙扎在仇恨與迷茫之間,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麼做。我憑藉着自己不錯的武功幾次夜探正宮殿,最終在一次巧合下與她對上了面。
從水中救起她的時候,她正拼命的咳嗽,好像很難過。我就這樣呆呆的看着他,不知爲何會出手,也有點後悔的感覺。若我不出手,她就淹死了吧,那母妃的仇不就報了嗎?可是,我卻救了他,是反射性的,毫不猶豫的。
“你,是琳妃的兒子冉椿吧?”她沒有向我道謝,卻是用灼灼的目光打量了我番後,若帶溫柔的開口問。
我不語,抿緊的脣卻泄露了我的心理。
“呵呵。”她笑,突然就伸出了手,在我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時,撫上了我的頭:“小小年紀,爲何如此陰沉晦澀?皇家的孩子,也不該揹負太多。”
我一時愣住,竟忘了推開她,就任由她一遍遍輕柔的撫摸我的頭髮,心底某處似乎被劃開了,流進了暖暖的東西。
“怎麼不說話?剛纔謝謝你救我。”她放下撫摸我頭的手,我的心裡莫名一陣失落。只聽她繼而響起的聲音帶着些許飄渺:“我常常在想,來到這裡,和他分離,那不如死了。可是,我死了他會心痛,他很傻,也許知道了會跟着我去,於是我就捨不得了。又想,即便他不去,皇帝也不會放過他,但我活着,我就能保證皇帝不動他,那樣還不如好一些?”
我聽着她的話皺起眉,想起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種種流言——當今皇后本是他人婦,是當今皇上搶回來的。如此看來,此事當真?父皇竟做出了這樣荒唐的事情來?那這女子,同樣也是個可憐人……母妃,我似乎不怎麼恨她了,你會不會怨我動搖了報仇的心?
她看着我片刻,漸漸的一抹絕麗的笑顏綻放開來。“怎的就和你說了那麼多呢?都說皇家的孩子早熟,你若把這話告訴你父皇該如何是好?”
“不會!”我急忙答道,然後自己又一次愣住。
“呵呵。”她又一次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說來,你母妃的病故也和我脫不了干係,你若恨我也屬正常,你爲何救我?”
我不語,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頭,因爲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爲何剛纔會救她。
“你本性善良,怪不得皇帝沒有封你爲太子,你可知,身在皇室,這卻是最忌諱的?慶幸依國皇室向來人丁單薄,你大哥也不是個喜權慕利之人,只怪錯生皇室,必然只能擔着這擔子。”
“你見過我大哥了?”我猛的擡頭,只見她笑着點頭。心裡突然不愉快了起來,她見了大哥,卻未曾想到來見我。爲何?
“你可知,我今日爲何落水?”
我搖頭,我不卜算也不是神,如何知道?
“一些事情,明知不可做,卻還是去做,是因爲內心的理智無法壓抑渴望。我想,我今天便死一次又何妨,死了便是老天成全,若不死,那我水熠熠以後再不會尋思枉死!”女人的話說的竟然帶着幾分豪邁,其中帶着幾分深意,她的雙眸直直的看着我,傳達着我不能理解的訊息。
我那時,畢竟才七歲,雖然早熟,卻還有太多是無知。之後漸漸長大,才懂得了她那日話中的寓意。她早知我常常暗中來訪,那落水不過是給了她與我一個機會,一個解開心結,踏入彼此生命的機會。
那日之後,很多事情變了。我正真走進了她的生活中,她向父皇要了撫養我的權利,她待我視如己出,她教會我很多東西。同樣,我知道了她的寂寞,她的痛苦,她的可悲。比起母妃,有時候我覺得她更可憐。
我早已經不恨了,父皇甚至想讓我過繼給她,讓她真正當我的母妃。而我的心裡,其實並不排斥。可是她拒絕了,她說:冉椿畢竟不是我親生,況且,親生孃親的恩情怎可忘。於是,我偷偷跑到母妃的墓地前跪了一夜,慚愧於我竟產生了那樣的念頭。
日月變遷,年復一年。依國經歷了很多變化,大哥的被廢,我的被封,父皇的死,皇弟的即位,丞相的做大,大哥的再封,繼而出走……面對着依國不穩的政局,那個堅韌聰穎的女人,而今已經是太后。我雖從未叫過她一聲母妃,卻以把她當做生命中又一個最重要的親人。
所以我選擇接近丞相,我要幫助皇弟穩固江山。不僅是因爲身爲御王的責任,更是因爲冉毅是她的至寶,儘管,毅並非是我的親兄弟,可是這個秘密我永遠不會說出口。依國的皇位,只要冉毅坐着,我就不會讓他動搖!父皇啊父皇,你可曾想到,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價,這便是我給你的報復。依國,不再是翡家的依國!我與大哥,何曾想生在皇家;水姨,何曾真心待過你一天!人若不懂的珍惜,若只會強取豪奪,那麼便會一無所有。
剷除丞相花費了整整兩年多的時間,若不是有小秋兒的加入,可能會拖得更久。小秋兒是個很特別的人,他似乎是張將軍的弟弟,也似乎和水姨心中的人頗有淵源。接觸小秋兒越久,就越發現他的好,起初的打探目的也早已變質。水姨的事情雖然不敢忘,可是對小秋兒的真心卻也着實付出了。而後,遇見了他那個可愛的小徒弟。
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和茄子真真是對冤家。起初只是爲了爭搶小秋兒,於是發現逗弄他真是件有趣至極的事。漸漸的,他開始進駐我心裡,他那豐富的表情,那孩子般天真的脾性,一再吸引着我。他有的,是我所沒有的東西。坦率,天真,充滿活力卻不失聰穎。小秋兒也告訴我,他的徒弟是大智若愚,絕非蠢笨。我雖口頭反駁,心裡最是一再肯定着。
我想方設法的跟着小秋兒東奔西跑,打仗也跟,巡查也跟,搞的流言四起,唯有我和他明白這不過是我想接近茄子的小手段而已。
可是,我最終還是要和他們分別。我早就知道小秋兒,也就是小堯兒會有離開的一天,他就像是頭展翅翱翔的雄鷹,唯有無際的天空才能展現他獨有的美麗。他的愛人是凌國的皇帝,是一個強大又神秘的人。和小堯兒真的很般配,唯有這樣的人才能照顧好小堯兒,才能讓自己放心。
但是,子訣是小堯兒的徒弟,小堯兒走了,他也一定會走。我看着那單薄的身影坐上小堯兒的閃絕,看着他漸漸離開自己的視線,心彷彿一瞬間又變的空空的。此時耳畔突然傳來小堯兒的聲音:花落城中池,春深江上天;今雖故別離,他日猶可見。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於是,豁然開朗。不管是與堯天的兄弟情誼,還是對子訣的萬般思戀,我相信終有一天會完滿,就如同堯天剛纔對我說的話般。
“整軍,歸營!明日回京!”
“是!”定東軍,除了秋將也只服一人,那便是眼前的御王。
小堯兒,你放心。這個依國,這個定東大軍還有你最記掛的張大哥,我都會好好守着!連同你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