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夏之白走出書房。
他前面把京都鹽鋪還有煤廠的情況看了下。
目前鹽廠加上鹽鋪,共有三百來人,煤廠人數加上搬煤的,也差不多三百號人,比最開始少了近一半。
他想了下,把荊滿等人叫了過來。
夏之白望着一臉疑惑的荊滿等人,開口道:“我剛纔看了下鹽廠、煤廠的情況,準備對鹽廠、煤廠重新做一些佈置,今後工廠都會施行事業編。”
“即編制。”
“顧名思義,就是在冊員工。”
“也即是正式員工。”
聞言。
荊滿等人面面相覷。
正式員工?
他們現在難道不是正式員工?
夏之白道:“過去你們都是京都鹽鋪的工人,也的確是正式員工,但你們的戶籍上,大多還是竈戶,而如今天下的形勢你們也看到了,各地鹽企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誠然,現在很多地方鹽企都在挖人。”
“我們京都鹽業不少工人被挖走了。”
“但伱們同樣能看到,即便少了一半人,京都鹽業依舊能正常運轉。”
“過去天下竈戶人數高達數十萬,而如今三百人的工廠,就能供應整個應天府的鹽市,天下也就一兩百個府,能夠進入各地鹽企的只能是少數,大部分竈戶都會面臨失業的危險。”
“這次失業比以往更嚴重。”
“因爲戶籍的限制,基本沒再就業可能。”
“從蒸汽機問世以來,生產關係發生了一定變化。”
“因而繼續沿用之前的‘戶籍’,對你們中絕大多數人都是不利的,所以我決定改一下,將你們中絕大多數人編爲事業編,如同驛站一樣,只不過驛站是由朝廷出錢供養,而你們的俸祿是由鹽企承擔。”
“僅僅是這些,沒必要弄個新名詞。”
“而事業編最大的好處是大幅減少失業的風險。”
“輕易不會開除員工。”
“甚至爲鹽企工作到一定年限,鹽企還會在他們退休後,負責一定的養老。”
聞言。
四周衆人一片茫然。
夏之白說的這些話對他們而言太過離奇了。
但他們也聽得出來,這對他們是好事。
只是荊滿一臉疑惑,不解道:“大學士,爲何要這麼多此一舉?”
“現在的情況不是挺好嗎?”
“按學士所說,鹽企未來要多出不少的錢糧。”
他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夏之白要這麼做,這不是白白給人送錢嗎?
他們現在可還欠着朝廷五萬兩。
每年利息就有一萬。
夏之白笑着點點頭,道:“原來我們手中有一千來戶人,而在這大半年裡,已被挖走了一半,這也意味着我們日常支出的俸祿少了一半,對於繼續留下來的工人,我自當給與足夠的獎勵。”
“現在蒸汽機已在天下不斷展開,絕大多數竈戶都要到生死存亡時刻了。”
“只是他們中很多人還沒察覺。”
“繼續像過去那樣,靠單打獨鬥是爭不過機器的,而且我弄出蒸汽機,也不是爲了跟人爭的,我是爲了提高生產力,將更多的人從繁重的事務中掙脫出來,去做其他的事。”
“但不可否認。”
“竈戶面臨如今的現狀,跟我有脫不開的關係。”
“我自然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提出設立事業編,一來是給留下來的工人作爲獎勵,讓他們能夠更用心的在我手下做事,不用再覬覦江南地區的挖人,也不用羨慕旁人,二來也是爲今後挖南方人做準備。”
“北方缺人。”
“靠尋常手段,難以吸納足夠多的人口北上,必須另闢蹊徑,給到足夠多的誘惑。”
“不失業,就是很大的誘惑。”
“現在南方的竈戶,恐已漸漸察覺到了。”
“他們生產的鹽,漸漸沒人要了,朝廷也開始放棄他們了,南方很快會進入製鹽過剩,而單打獨鬥的竈戶,在地方鄉紳跟地方官府的傾軋下,根本就‘活不下來’,最終大部分都會面臨失業。”
“而我給出承諾不失業,這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引誘。”
“當然不失業是假話。”
“若是真以爲進入鹽企,就能高枕無憂,甚至直接擺爛,鹽企付出一定代價,還是能夠開除的,只是相較不會那麼輕易,只要不犯錯,將安排的事做好,就不會被開除。”
“同時,我也會相應提高薪酬。”
“不多,但一定會有。”
聽到夏之白的話,四周的工人面色一喜。
因爲他們同樣有份。
漲工資誰不喜歡?
荊滿若有所思,隨即苦笑道:“學士,只怕還是很難讓人北上,北方條件艱苦,又久經戰亂,南方人都避之不及,誰會冒着生死風險北上?何況.學士你只能解決一人的生活,並不能解決一家啊。”
夏之白點頭。
他笑着道:“你說的沒錯。”
“如今天下以家庭爲單位,僅吸引男丁北上,的確是不足夠的。”
“還要吸納女工。”
“南方紡織業較爲發達,因而很多竈戶都掌握一手紡織技術,因而藉助北方的地方人稀,在地方開設紡織廠,吸收這些女工,如此一來,男女都能吸收,舉家北上,就沒有太多問題了。”
“我此舉就是要跟南方拉開明顯的差距。”
“南方士紳有錢。”
“他們只會想着把錢攥到自己手裡,一分一釐都不會想着給工人,而且據我聽聞,南方的這些鹽企,依舊徵用的過去的竈戶,還是如過去一樣,只提供少量滿足日常生活的錢糧,根本不願多給僱傭的錢糧。”
“這種壓榨過於嚴苛了。”
“並不是所有的竈戶都能接受。”
“南北差異明顯之下,只要誘惑足夠大,定有人想北上的。”
“而且不止是竈戶,還有煤工、鐵冶工人、搬運工等等,都會同等有此待遇。”
“這一次。”
“我要從南方帶走十幾萬人!”
聽着夏之白的豪言壯語,荊滿不由苦笑一聲。
十幾萬人?
這談何容易啊。
而且這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這些竈戶同意北上,地方官府恐也不願放人,人口就是政績,這麼多人口流失,這對地方官員而言,完全是不能接受的。
荊滿道:“學士,地方官府不會答應的。”
夏之白道:“他們會答應的。”
“地方官府也非是鐵板一塊,有的官員的確想把‘無業之民’留下,但同樣會有官員想把這些‘無業之人’趕走,只要利用得當,未必不能得行。”
荊滿思索一番,也是點了點頭。
他開口道:“學士的想法好像是可以,這大半年下來,南方好像是有些狀況,雖然鹽價降了不少,但同樣也擠壓了竈戶的生存空間,南方很多竈戶全靠餘糧生活。”
“朝不保夕,早晚會出事。”
“通過吸引人口北上,一來解決北方人口短缺,二來這些人都是有一定經驗的竈戶,稍微指點一下,上手很快。”
“對我們的確幫助很大。”
荊滿此刻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夏之白之前會這麼在意紡織機了,只怕是早就想好了這些,如今只是把這些想法告訴給他們。
但荊滿也一臉疑惑。
爲什麼夏之白會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這完全沒必要。
整個鹽業都是夏之白的,夏之白分明能夠自己做主,需要來徵求他們的意見?
夏之白看向其他店員。
他們自無不可。
夏之白似看出了荊滿的疑惑,笑着道:“你們沒意見就好,等會我整理一下,把事業編的具體情況發給你們,你們好好的看一下,看下其中有沒問題,等一段時間,我會從鹽企、煤廠中挑一部分人,跟隨我還有周知事北下。”
“宣傳蒸汽機的同時,也負責在南方招人。”
荊滿一愣。
神色一下變得忐忑。
這可不算小事,要面對很多人詢問,若是做不好,恐會壞事。
而其他店員更是往後縮了一下。
他們過去就一竈戶,哪經歷過這些場面?
他們自己話都說不利索,見到官員更是兩腿直打顫,讓他們去給人講這些,那不得鬧笑話?
見衆人都露出了怯意,夏之白沉聲道:“你們不要怕,就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就行,要的就是真實。”
“真誠永遠是最大的必殺技。”
夏之白鼓勵了幾句。
靠他自己去南方,沒大半年時間都不夠,他不可能再浪費這麼長時間,而他手中文吏只有三人,數量嚴重不足,何況他本就抱着鍛鍊他們的心思。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太渺小了。
必須得依靠集體。
他若是真的攤開北方鹽市,需要很多管理人員,總不能都指望着朝廷安排吧?經商,在很多文人心裡,依舊是帶着貶義的,指望朝廷安排,還不如自己培養來的實在。
夏之白道:“你們不要抱着太多想法,你們只需知道,你們做的這些事,是在幫助其他的竈戶,讓他們走出當下的困境,若是你們能做得好,我會考慮將你們安排到北方負責地方鹽企。”
“人總是要成長的。”
聽到後面的話,荊滿眼睛一亮。
現在方墨就在北平負責鐵冶廠,他可是私下羨慕了好久,若是自己能抓住這個機會,未嘗不能如方墨一樣,想到這,荊滿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定不負學士信任。”
夏之白滿意的笑了笑,重新回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