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翰林院大學士!
朱元璋不置可否。
他動心了。
他過去之所以不徵收商稅,主要原因是收不上來。
既然收的上來,他自是樂於去收。
錢,什麼時候都不嫌多。
而且夏之白說的很合他胃口,爲君者,就是要把手伸到士紳頭上,現在的士人地位太高了,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總感覺這個天下缺他們不行,他過去一直有心打壓,只是始終沒有成功。
加上他會盯着北方。
要是成功,朝廷能借此得到大量的商稅,還能把可能威脅朝廷的權貴壓下去。
這纔是最主要的。
朱元璋目光陰晴不定,揹着手道:“你說的沒錯,有的事,咱還是要去做,咱自己倒是不在乎,但不能把問題留給後世子孫,咱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看看你的大經濟能不能成行。”
“說吧。”
“伱想要什麼?”
“只要不過分,咱都滿足你。”
朱元璋看向夏之白,難得的大氣一把。
夏之白目光一喜。
他沉思了一下,拱手道:“臣目前並不準備要官,臣只想讓翰林院的官員,幫臣做一些事。”
“什麼事?”朱元璋蹙眉好奇道。
夏之白一臉正色,一字一頓道:“簡化文字!”
朱元璋挑眉。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不明白髮展北方,跟‘簡化文字’有什麼關係。
夏之白解釋道:“矯枉必須過正。”
“當今天下的教育體系,已經出現了極大的問題。”
“華而不實,空洞乏物。”
夏之白道:“從古至今,天下都踐行着兩套教育體系,一套是給上層用的,叫門內知識,一套是給底層用的,叫門外知識,至於內門知識教得什麼,我並不瞭解,也沒有心思去了解。”
朱元璋雙眼微闔。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眼中閃爍着明滅可見的眸光。
他自然不信夏之白這番話。
若是不瞭解,又豈能說出這番話?
夏之白麪色如常,所謂的門內知識,他大體是知曉的,無非是心術權謀手段,也是姚廣孝學的那一些,正因爲此,日後姚廣孝爲朱元璋知曉,再給朱棣傳授這些,大怒之下,下令誅殺姚廣孝。
這一套門內知識,從秦漢開始,就越來越往上層集中。
最終漸漸演變爲帝王之術。
對於這部分,夏之白是嗤之以鼻,很多帝王學太多,最終學的不倫不類,帝王之術,最起碼要把帝王培養成懂得育民之術的牧羊人,而非是培養成只懂得剝削壓榨天下的帝王。
夏之白道:“門外之術教的是仁義道德忠孝禮儀。”
“這部分天下教的太久了。”
“過去天下沒有紙張,獲取知識只能靠竹簡,加之學習成本很高,能夠掌握‘仁義道德忠孝禮儀’,已經是很難得了,但如今天下的學習成本很低,繼續只學這些,無疑是讓人往牛角尖裡鑽。”
“想要打破士的藩籬。”
“就要讓這些士人脫離現有的舒適區。”
“把眼光朝下,放在勞作上。”
“讓他們其餘的精力用在學以致用上。”
“只是如今的士人不會主動去改變,因而想讓這些士人跟隨,就必須培養出一批掌握一定‘仁義道德忠孝禮儀’的工農,而這批人同時又有很強的動手能力跟操作能力,唯有如此,才能讓士人不得不跟着改變。”
“不然就註定爲工農取代。”
“然大部分工農家境都不殷實,以當今天下的學習情況,每個文字每多一筆,哪怕只是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對底層百姓都是一筆很大的經濟壓力,因而簡化勢在必行。”
“簡化字並非我心血來潮。”
“從古至今,簡化字一直都在用。”
“如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上面的‘於’,就是用的簡體,這樣的例子,在天下的詩詞歌賦著作中,隨處可見,我的想法,便是讓翰林院的學士,集中整理一下,推出更爲簡潔明瞭的‘簡化字’。”
“用以教化天下。”
“同時還能幫助陛下讓《大誥》更深入人心。”
“官員唸的次數再多,也不及百姓自己看,甚至,還能將《大誥》列入必修教材,跟《四書五經》並列,從小抓起,從根上做改變,大明的風氣纔會真正變好。”
朱元璋冷笑一聲。
他可不信夏之白這套說辭。
說什麼幫自己宣傳《大誥》,分明就是想擴大天下的受教育面。
不過。
這倒也未嘗不可。
只是擴大天下的受教育面是一柄雙刃劍。
從古至今,歷朝歷代都知道,讀書人多了,就很容易出問題,而將知識的門檻進一步拉低,的確能打擊到地方的士紳,但同時也會給大明帶來新的問題。
朱元璋摸着鬍鬚,冷冷的沉思着。
最終。
朱元璋還是點頭了。
相較於對付一些新興的知識分子。
將舊有的士人階級剷除,纔是大明的當務之急。
不然士紳始終趴在地方,啃噬着大明的稅基,早晚有一日,會把大明的稅基啃噬乾淨,而且他對夏之白說的‘士紳一體納糧’有極高的興趣,甚至讓他一度有直接頒佈政令的衝動。
只是後面還是按捺住了。
大明才爆發一場‘郭桓案’,天下的動盪氣息方歇,又來一場,只怕堪堪穩定下來的天下局勢,會再度動盪起來,到時天下士人聯手彈劾,他也會變得很被動。
讓夏之白主導最好不過。
朱元璋道:“咱過去沒有賜你官職。”
“咱這次就賜你一個。”
“翰林院大學士,官正五品,兼文淵閣詹事。”
朱元璋這次的確很大方,洪武朝是沒有設立‘大學士’的,這算是爲夏之白開了先例,不過夏之白知曉,這是爲方便自己在翰林院中行事,其中最關鍵的還是文淵閣詹事。
文淵閣可不是小機構。
這個機構是能參與國家機密討論的。
已算半步踏入到了政治中心。
夏之白也有些驚訝,沒想到朱元璋這次會這麼豪爽。
但也隱隱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朱元璋是想讓自己去試探底下百官的反應,若是百官反應不大,恐會在後續雷霆推行‘鄉紳一體納糧’,若是下面百官羣情激奮,自己保不齊就會落得‘吳庸’一個下場。
不過夏之白並不在意。
歷朝歷代改革,無一不是如此。
他自不會讓自己輕易步歷史的後程,其他朝代的改革,都是以眇眇之身,去撼天動地,也基本落得個人死政息的下場,但他還是不一樣,因爲他很年輕,他能培養一大批既得利益者。
這些人最終都會站在自己這邊。
他只算是個引路人。
夏之白道:“多謝陛下。”
朱元璋道:“下去後,寫份詳細的奏疏上來,咱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做。”
夏之白笑着點點頭。
他朝朱元璋拱手,主動告辭離開了。
他此行的目的已達到。
朱元璋最終還是被說動了,當然,與其說是被說動,不若是被‘商稅’跟‘削藩’吸引了,大明財政嚴重不足,哪怕是朱元璋也暗暗頭疼,而他主動獻上收‘商稅’的辦法,也算是投其所好。
至於削藩。
這更是朱元璋注重的。
朱元璋將彌合南北視爲畢生功績。
但江南地區,明顯不買賬,無論是科舉,還是朝廷的官員,都充斥着傲慢跟輕視,也全都以南方爲重,這也無可厚非,大明的政權根基就是南方,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都是以南方爲基礎。
特別是大明的官員,大多出身江南,江南又是大明的經濟基地,滿朝文武更關注所處南地之地方利益,也是再正常不過。
只是對於最高統治者而言,卻不能過於偏重,當立足整個王朝政治。
朱元璋給夏之白翰林院大學士的頭銜。
更多的是想幫助夏之白簡化文字,藉此提高北方的經學基礎。
只要識字人數夠多,未必不能出幾個人才。
藉此達到平衡朝堂的目的。
不過在夏之白看來,朱元璋最終被說動,更關鍵的還是朱元璋意識到了一件事,他是大明的開國帝王,若是有些事,他不去做,大明後世的帝王,基本都做不到了。
他要爲朱標及大明的後面帝王掃清更多障礙。
這是一場博弈。
沒有勝負。
夏之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朱元璋同樣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讓天下的一切處於可控。
不多時。
朱標到了奉天殿。
朱標看了看四周,並沒有見到夏之白身影,拱手道:“兒臣參見父皇。”
朱標的神色明顯有些緊張。
他又道:“父皇跟夏之白交談的如何?”
朱元璋神色複雜的看着朱標。
對朱標。
他傾注了大量心血。
但朱標一定程度上,的確跟自己不類似。
他的這些兒子裡最像他的,也是他過往最喜愛的是晉王。
只是他深刻的知曉,繼承人不能妄動,所以從來都是獨信朱標,但朱標在他快拿來,缺乏了一股霸道,朱標的確有一股狠勁,但不夠,大明的這些驕兵悍將,還有這些囂張跋扈的文官,不夠霸道是鎮不住的。
朱元璋神色深邃道:“咱同意了。”
朱標一愣,隨即面色一喜。
朱元璋揮手,示意朱標到近前來,朱標連忙上前。
朱元璋拉着朱標的手,沉聲道:“夏之白的這些想法,咱其實心裡門清,咱很多都很認可,你可知咱爲什麼不用嗎?”
朱標搖頭。
朱元璋雙眸緊緊的看向朱標,凝聲道:“因爲咱老了。”
“咱這年齡,按書上說的,馬上到耳順的年紀了,咱也不知咱還能活多久,咱不敢瞎折騰,咱自己不怕折騰,咱本身就是一路折騰過來的,但咱要是死前沒把這些折騰處理好,留給你,就會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咱不願這麼做。”
“夏之白做的事不會成的!”
朱標一愣。
他看着朱元璋,不解道:“那父皇爲何還要同意?”
朱元璋雙目微闔,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冷笑道:“夏之白自以爲對天下看的很清楚,但咱什麼事沒見過,咱比他更瞭解這個天下,他以爲把天下的觀念,轉變爲更加刺骨的義利觀,就能讓天下重新規矩。”
“真正影響天下的從不是什麼義利。”
“而是人性!”
“咱這些年做過很多嘗試。”
“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因爲改變人性,就是做不到。”
“我這六十年,耳聞的不說,親眼見到的,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比比皆是。”
“咱什麼都見過。”
“咱起兵之時,初期底下的兄弟可謂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咱這些年也思索過,爲什麼咱的這些弟兄變化會這麼大,真就因爲咱當了皇帝?”
“咱不這麼覺得。”
“咱認爲是那時艱難困苦,唯有萬死中方能覓一生。”
“只是後面咱打下了不少地盤,咱軍中這些將領一個個精神就放鬆了,有的是經不住誘惑,有的是自然的惰性發作,這種情況,由少積多,最終醞釀成災,咱雖已費力去扭轉了,但根本補救不了。”
“咱後面的想法也變了。”
“咱就想好好守住咱打下的大好江山。”
“至於其他的,咱不奢望,也不奢求,只是這天下治理來、治理去,問題是越來越多,貪官污吏也越來越多,咱有時真的恨不得親自提刀,將這些狗東西全砍了。”
朱元璋充斥着殺意。
朱元璋冷哼一聲,又道:“咱對夏之白說的那些東西不感興趣,咱只是想借他的手,好好的敲打一些天下的士紳,讓他們知道咱大明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順帶也給北方培養一些人才。”
“咱要趁着咱還沒糊塗,替你多拔一些隱患。”
“夏之白有一點說的沒錯。”
“咱大明必須要收的上來錢,尤其是要收士紳的錢。”
“咱這一次,藉着查貪污腐敗,從這些人身上收繳到了兩千四百多石,但就像夏之白說的,這種雷霆手段只有咱能做,咱要藉着夏之白,給你還有咱大明的後世帝王,多想一些從這些士紳頭上收錢的辦法。”
“海關也好,國企也好,亦或者從土地上徵收,這都是辦法。”
“咱就讓夏之白去試。”
“今後夏之白的事,咱就交給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