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可以不爭,但不能沒有!
“不可能。”
聽到夏之白的話,朱標直接就拒絕了。
思想、文化、風俗、習慣?
這是能動的?
僅僅是聽到這些東西,他就感到頭皮發麻,歷史上這類事不是沒有過,秦朝的焚書坑儒,便是差不多的性質,結果世人皆知,秦二世而亡,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誰敢保證不會出問題?
他保證不了。
夏之白同樣保證不了!
他不可能容許夏之白這種瘋狂想法。
夏之白能瘋。
他可不想陪着夏之白去瘋。
夏之白淡淡一笑,猜到了朱標的想法。
他平靜道:“殿下稍安勿躁,沒必要這麼惱怒。”
“我既然開這個口,自然有我的說法,殿下的心思,我大抵能猜到,無外乎就是秦隋的前車之鑑,秦隋的做法,的確是一種方式,便是‘武破’,靠着朝廷強權逼迫天下就範。”
“但除了武破,還有文破。”
“便是順勢而爲,如漢朝一樣,等到時機成熟,再頒佈‘獨尊儒家’的法令,從而將一切確立下來,移風易俗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急功近利之下,自然會加劇各種衝突矛盾,地方動盪,也在所難免。”
“但天下大勢浩浩湯湯,豈是人爲就能有效制止的?”
“再則。”
“天下南北分野久矣。”
“北方經濟不振,又有北元窺視。”
“因而朝廷大可以提振北方經濟爲由,大刀闊斧的對北方進行改變,至於南方,各種傳統觀念可謂是根深蒂固,尤其是士紳集團龐大,尾大不掉,即便是朝廷也不能輕易觸及,但有的事,並不是只能靠政治手段。”
“一些商業及商業模式,同樣能推開封閉的社會結構。”
“北方人少。”
“想提振北方經濟,定然要吸引南方人口。”
“而想要實現北鳥歸巢,除了朝廷下令,強行遷移人口,則只能靠百姓自發北上,當年戰亂之時,很多北人南逃,在南方紮根,但南人從晉代以來,相較就有些排外,這些人在南方生活的並不是很好。”
“之所以繼續留在南方。”
“一來南方的社會發展更好,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活下來。”
“二來北元尚存,隨時都有戰亂之危,到時開戰之下,勢必會被戰爭裹挾,因而很多人寧願在南方苦一點,也不想回到北方,畢竟北方真亂起來,是會喪命的。”
“你既然知曉,那也該明白,提振北方經濟,並沒有那麼容易,甚至讓人口迴流都不容易達到。”朱標開口。
北方的情況,他同樣有所瞭解。
正因爲此。
爲了彌合南北,陛下做了很多努力,不僅有遷移人口,贈送大量的書籍,還一直在任由北方的官員,就是想借此吸引更多南方人北上,但效果甚微。
夏之白點點頭,沉聲道:“現狀的確是這樣。”
“但在排除這些情況下,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北方的生活不易,糧鹽都需要南方運送,而無論是漕運,還是商賈的人馬護送,都極大的擡高了成本。”
“因而想讓人口迴流,必須得降低生活成本。”
“要開源節流。”
“在這大半年裡,我跟不少藩王、布政司官員有過接觸,也達成了一些想法,過去北方施行的是‘開中法’,即商賈運送糧食等邊地所需物資換取鹽引,等我日後掌控了北方鹽市,開中法明顯就不合適了。”
“但北地的糧食物資卻必須有人承接。”
“我給出的建議是開海運。”
“海運.”朱標目光一沉,開海運的事,過去有大臣提過,但遭來的是更多大臣反對,大明的海疆,不時有倭寇犯邊,而且還存在着大量走私。
在權衡之下,朝廷還是放棄了。
夏之白毫不留情的揭破了真相:“殿下就莫要在這露一臉憂色了,海運的好處,別的人或許不知道,作爲當朝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過海運這一塊,在當今陛下的強力手腕下,已漸漸淪爲了皇室的私產。”
“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大明皇室藉着海運,從五湖四海網羅財寶,大明不是禁開海,是禁止民間開海,但容許皇室的船出海,宋代以來,海上貿易就已興起,宋人更是藉此狂攬天下財富,當今陛下熟讀史書,又豈會不知?”
“只是貪婪其中財富,不肯流落到外罷了。”
夏之白一臉鄙夷。
明朝的確禁海,但那是後話了。
朱元璋所謂的禁海,其實只禁的是民間出海,官府的船還是照出的,而官府從海外搜刮到的財富,都淪爲了皇室的私產,而這也是朱元璋留給朱家子孫的財富。
也是他留給大明後世皇帝的財庫。
只是後面大明的皇帝被官員忽悠瘸了,真跑去徹底禁海了,將海上貿易的生意全完放棄,都交給了沿海走私的士紳官員,海量的白銀輸入,也自此跟皇室無關了。
這是朱元璋的貪。
他不願將海上的利潤分潤給其他人。
想一人獨佔。
即便吃不完吃不下,也不準其他人伸手。
目光也太過短淺,只重自己一家之利益,全然不在乎對天下影響。
但真正的敗壞還到不了朱元璋頭上。
夏之白道:“海運貿易的興盛,帶來的是大量白銀,大明本就缺錢,放開海運,對大明利大於弊,而且無論是落到官府手中,還是落到百姓手中,肉終究是爛在了大明的鍋裡。”
夏之白有心的點了一句。
隨後。
他繼續拉回到主題。
夏之白道:“我要開的海運,不是出海貿易,而是沿着海岸線運送糧食等物資,海岸線相對是比較平穩的,沒有海上那麼多的風浪,如果春夏解運去年的秋糧,到了秋冬再返回,則完全是順風順水,速度快,花費小。”
“漕運則不然。”
“漕運損耗十倍於海運,而且極易家中百姓負擔。”
“而且時間一長,就很容易形成依賴漕運的利益集團,殿下可有去統計過,目前天下從事漕運相關的人員有多少,據我估計,只怕快到百萬漕工了。”
“隨着時間推移,漕運本身的成本,是會超過運送糧食的成本的。”
“換句話說。”
“朝廷每往北方運一石糧食,就會多損耗一至兩石。”
“得不償失。”
“何況漕運可沒有順風順水一說,本就是南出北歸,全都靠漕工拉縴,這同樣會徵發大量的‘力役’,以大明的官府效率,這層層政令下去,要多支出多少錢糧?”
“肥一家而損天下,真的值得嗎?”
“尤其等到漕運利益集團成型,百萬漕工衣食所繫,到時尾大不掉,朝廷就算想變動,只怕都不敢,因爲漕工人數太多,一旦被煽動起來造反,朝廷當真敢那麼蠻橫鎮壓?”
“但不動,就意味着每年朝廷要拿出數以百萬計的錢糧,來填飽這些利益集團。”
“除了漕工,還有驛站。”
“同樣百萬驛員。”
“大明能拿出多少個百萬兩去養?”
朱標一陣默然。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問題。
良久。
朱標嗡聲道:“但開海運,真就一本萬利?”
夏之白點了點頭,笑着道:“若是之前,依舊是虧本的。”
“因爲糧食、茶葉、瓷器、絲綢等,都是南方更興盛,北方就算有產出,質量產量等各方面,依舊是比不上南方,而南方還要往北方運送糧食,一來二去,海運會一直虧損,只是相較於漕運,虧得沒那麼多。”
“但那是之前。”
“現在南方開始使用蒸汽機。”
“蒸汽機這東西是需要耗費大量鐵、煤的。”
“而這兩樣東西,越南邊越缺。”
“若是隻靠這煤鐵,依舊是不太夠,所以得試着將南方的糧食、茶葉、瓷器、絲綢賣到北方,將北方有的特產賣到南方,繼而南北兩路都能賺取利潤,從而讓開海運,變成獲利的事。”
“這怎麼可能?”朱標一臉質疑。
南方本就更發達,北方各方面都比不上,南方的茶葉、瓷器、絲綢等東西,送到北方,誰買?
總不能全指望各地藩王吧?
雖然是個辦法。
但要是讓父皇知道,只怕鞋底都要抽爛幾雙。
夏之白冷聲道:“北方不行,那就更北方,北元逃亡時,可是帶走了大量的金銀珠寶,而且北元畜牧業發達,大明同樣缺少足夠的牛羊,也算是各取所需。”
“夏之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朱標陰翳着臉,冷眼以待。
“伱這是通敵!”
“通敵?”夏之白搖了搖頭,笑着道:“若是北元統御的地方,成爲大明的土地呢?那還是通敵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朱標凝聲道。
夏之白道:“北方想發展,必須得穩定,那北元就必須要解決,但就算將北元覆滅了,北患依舊會存在,因而想要真正的平定北方,必須將北元給吞併。”
“軍事是一種手段,外交同樣也是。”
“當年秦是如何滅掉趙國的,大明就能同樣吃掉北元。”
“大明跟北元,都是在大元屍骸上建立的,算得上是蒂落南北,未必就不能成爲‘好兄弟’、‘好友鄰’,等到大明國力再鼎盛一些,‘北方’的遊子歸家,又何嘗不可?”
“畢竟.”
“大明跟北元的法統都是元!”
“有的時候,人就是要有野心,政治家更是如此。”
“沒有好壞對錯,只有永恆的利益。”
“黑白不重要。”
“重要的是藉助這個理,大明可以繼承‘元’的一切,包括領土宣稱。”
“有些東西,可以不爭,但不能沒有。”
夏之白負手而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充斥着無盡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