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相信百姓!(第一更)
炎炎夏日。
河水吹過,帶起一片暑氣。
袁珙偏過頭,望着身前平靜的湖水,內心卻並不平靜。
爲百姓鑄器。
這是何等的雄心壯志啊。
但真能做到嗎?
就是在北平,朱棣恐都不會同意。
沉思良久,袁珙沒有就這些事再問夏之白,而是問起了另外一件。
他道:“爲什麼燕王會同意你說的?”
“你說的爲燕王府的三衛改良火器,還有就是提供北方的情報,這些都不是短時能做到的,而且也都不一定能做到,爲什麼燕王最終還是答應了你的請求?”
“這是爲什麼?”
夏之白停下腳步:“伱理解錯了。”
“錯了?”袁珙一愣。
“恩。”夏之白點頭,微笑道:“燕王並不是因爲這些空口無憑的話答應的,而是因爲怕!”
“怕?”袁珙面露驚疑。
他有些沒明白‘怕’從何說起。
堂堂的燕王,也會怕?而且夏之白有什麼是燕王會怕的?
夏之白道:“沒錯,就是怕。”
“你過去並未踏足朝堂,對政治的事瞭解不多,對於朝堂的政治博弈,更是知之甚少,就算了解也瞭解都很粗顯,不理解其實是正常的,但燕王不同,身在帝王之家,從出生下來,就已捲入其中了。”
袁珙頷首。
他對此並無異議。
他的確很少關心過朝堂的事。
元廷尚在之時,他雖貴爲很多元廷士大夫的座上客,但也只是去相面的,相完給點建議便離開了。
基本不過問朝堂的政治。
夏之白揹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着。
“世上的人都知曉,陛下建立了一個錦衣衛,用以監視天下百官,各地藩王親王然也在監視之列,但世上鮮有人知曉,大明的這些藩王,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他們在應天府同樣有內探。”
袁珙臉色微變。
夏之白微笑着道:“我曾在應天府向朝廷推薦過一個情況,便是通過地方的數據,來了解推斷當地的實際治理情況,並讓各地的‘國企’,充當朝廷在地方的耳目。”
“這個消息知情的並不多。”
“但以秦、晉、燕王等少數藩王,應該都有能力打聽到。”
“一個處在暗地的錦衣衛,已讓不少藩王膽戰心驚了,要是再在地方安插一個,只怕地方的這些藩王會徹底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了,大明的這些藩王,私下裡手腳都不乾淨。”
“他們很怕這位陛下。”
“越是心中有鬼,越會想打聽應天府的情況。”
“這些事其實都心知肚明的。”
“各地藩王知曉,當今陛下也知曉,只不過當今陛下的手段更瞭解,即便秦王、晉王、燕王等藩王早將府中的人清理了數遍,但依舊沒有清理乾淨,這種始終被人監視,爲人探聽的情況,讓他們深感不安焦躁。”
“這次北平還是郭桓案下第一個出事的。”
“這未嘗不是一次警告。”
“當今陛下不會容許藩王徹底掌控一地的軍政大權,燕王這些年通過收買拉攏等手段,將原本的北平布政司官員都拉攏了,因而藉着郭桓案,陛下將這些‘心懷二主’的官員全清洗了。”
“等以後朝廷再安排人手,有了這次的前車之鑑,又有多少人會去親近燕王?”
“他們不說站在燕王的對立面,至少也會敬而遠之。”
“而這也意味着,在北平這座重鎮下,燕王將除在錦衣衛,還有地方布政司的監管,若是我順利在這邊建立起國企,那對北平的監視將會更加嚴密,燕王豈能不怕?”
“何況.”
“在很多人眼裡,我是太子的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經過這兩日的接觸,燕王基本能判斷出,我不太可能是太子的人。”
“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也不敢真將我徹底拒絕,不然我若是真的‘小肚雞腸’,那我日後在北平建立的國企,就會成爲一柄明晃晃的利劍,正對燕王的胸膛。”
“真正讓燕王鬆口的,是我讓燕王過目國企上報的信息。”
“這其實算是雙方合作。”
“只是燕王覺得自己吃太多虧,不願意做太多的退讓,因而不願繼續再說了。”
“至於你方纔提的,的確都是些‘空話’,根本就沒有落到心上,當然若是我什麼時候做到了,那什麼時候纔會奏效,這個決定權在燕王手中,他隨時都可翻臉,或者是不認。”
聽到夏之白的解釋,袁珙這才恍然大悟。
他前面就很費解,爲什麼夏之白能這麼咄咄逼人,而燕王卻只能一味忍讓。
原因在這。
不是燕王不能硬氣。
是不敢。
因爲北平的布政司剛出事,又聽聞到‘國企’爲耳目的消息,這自然而然讓朱棣心生恐慌,擔心陛下知曉了自己暗中謀劃的事,特意做出的警告,也擔心自己再跋扈,恐會徹底惹怒陛下,繼而遭到更大的打壓。
這才只能忍氣吞聲。
夏之白這是在狐假虎威。
只是朱棣不敢賭,更沒資格去賭。
他是藩王不假,但他這個藩王是陛下封的,他又哪敢去挑釁陛下?
而且將夏之白徹底得罪,也撈不到任何的好處,只會給陛下留下一個更不討喜的印象,而夏之白要是心生嫉恨,一直暗中盯着自己,那他今後怕是什麼都做不成了。
利弊取捨已是一目瞭然。
這種政治博弈其實是很兇險的。
也是袁珙一直規避了。
但這些博弈,落到夏之白手中,卻顯得雲淡風輕,無波無瀾,這也讓袁珙心生佩服。
“原來如此。”袁珙點了點頭,隨即又面露不解之色,道:“但燕王恐不會那麼盡心盡力的幫你。”
“鐵礦,本就是燕王在意的,你暗中插了一手,本就引得了燕王不滿,又各種擠兌了燕王一番,燕王雖明面上沒有說什麼,但暗地一定心生不悅,加上這鐵礦很有可能變爲朝廷的‘耳目’,燕王又豈能樂見這麼快建成?”
夏之白笑了笑,露出一抹狡黠之色。
他輕笑道:“這我自然清楚,燕王會幫我,但不會盡力。”
“甚至他都不會將麾下的這幾千士卒交給我,口頭上的協議,從來都只是空憑,我沒有在意,燕王也不會在意,這一點,我們兩人都清楚。”
“不過我本就沒指望太多。”
“我之所以言辭激烈,主要是爲了‘破窗’。”
“我這次來北平,只帶了一人,以及朝廷安排的幾名隨行,算得上是人手單薄,若是燕王不出手,僅靠我自己的力量,等朝廷調派來人手,想將鐵廠搭建好,只怕也需大半年。”
“燕王恐還會暗中看我笑話。”
“若是我初來時,的確是這個狀況。”
“但現在卻不一定了,因爲燕王會出手的。”
夏之白笑了笑,顯得頗爲神秘。
袁珙一怔。
夏之白負手而立,背對着袁珙,道:“當今天下,最強有力的,始終是百姓,我相信百姓,也會試着去發動百姓,有地方百姓的助力,鐵礦建立起來,並不會太久。”
“發動百姓?”袁珙越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他已徹底聽不明白了。
夏之白並沒過多解釋,前面解釋的那些並不重要。
他只是淡淡道:“燕王府的那些幕僚也好,文臣謀士也罷,都太過輕信暴力跟算計陰謀了,少了幾分堂堂正正跟大義凜然,而我這次便爲他們上一課。”
“什麼叫萬衆一心。”
望着沐浴在陽光下的夏之白,袁珙稍微晃了晃神,他深深的注視着夏之白,他陡然驚覺,眼前的夏之白變了,渾身上下洋溢着自信跟從容,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握,根本沒有在燕王府時的拘束跟窘迫。
彷彿燕王府的一切就只是假象。
就是爲了欺騙朱棣,在給朱棣下套,如今目的達成,也就不再掩飾了。
袁珙苦笑一聲。
他也很慶幸自己過去從未涉足政治。
袁珙沉思了一陣,突然道:“你真有這麼大把握嗎?”
夏之白道:“有的事做了才知道結果,問心無愧就行,我也相信自己的選擇。”
袁珙沉默了。
良久。
袁珙道:“我不及你。”
“過去這麼多年,我自知愚笨,幾乎不敢牽涉進朝堂紛爭,也一直在想法設法的逃避,上禮爲之,而莫之應者,攘臂乃之。夫禮者,忠信之薄,亂之首也!”
“若你當真能做到,我可爲你助力一二。”
聞言。
夏之白有些意外。
他其實並不怎麼擔心袁珙。
也不擔心袁珙會將今日交談的說出去。
袁珙作爲一個相師,這麼多年下來,早就養成了明哲保身的習慣,不會將自己置於危地,而他說的這些,在燕王等人心中,幾乎是明牌的,而且袁珙一旦開了口,那就意味着不再能保持獨立。
這也意味着將有殺身之禍。
但他卻是沒有想到,袁珙竟會選擇助力自己。
失神一陣。
夏之白點頭道:“好。”
“不過若是方便,我希望你這幾日能替我在北平尋幾個識字士人。”
“不論出身門第,也不論是漢人,色目人、還是蒙古人、女真人,只要識字就行。”
袁珙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好。”
“多謝。”夏之白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