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舒薇……做什麼了？”
女孩兒低聲開口時，商彥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以至於他罕有地怔了幾秒，回神笑了，“你聽誰說的？我去找過舒薇的事情。”
蘇邈邈轉了轉手裡的保溫杯，低聲道：“就是……聽路過的人說的。”
商彥不知信了沒信，聲音裡聽起來卻是帶着愉悅的笑意。
“嗯，我確實去找過她。”
“……”
蘇邈邈沒說話，安靜地等答案。
“至於我爲什麼去找她……”
“？”
半天都沒有等到後半句，蘇邈邈不解地擡頭去看。
卻見商彥正側過身，左肩倚着大巴車的柔軟座椅，黑色碎髮從他冷白的額頭上垂下來，細碎的髮梢勾勒了黢黑的眸子。
裡面像是落了星塵，亮盈盈的。
他就這樣眼眸含笑地瞧着她。
“你爲什麼想知道答案？”
蘇邈邈被這雙眼眸盯得有點心虛，她低下頭去，輕皺起細白的眉心，猶豫了幾秒才終於勉強找了個藉口。
“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麼？”
“那天在圖書館，我看見你對她……很兇，我以爲你們不會再見面了。”
“不喜歡她？”
“是她先不喜歡我的。”
女孩兒小聲辯解。
“不想我見她？”
“……”
商彥終於忍俊不禁，低聲側過臉笑起來。
清俊的側顏褪去了凌厲的弧線，被這笑容和窗外落進來的晨光，襯得多了幾分柔軟。
蘇邈邈尋聲望過去，看得微呆。
幾秒後，她終於反應過來——這笑似乎是在針對她的。
女孩兒臉頰上浮起淺粉，惱了。
“你……你笑什麼？”
“我沒笑。”那人單手一遮脣角，輕咳了聲。
“……”
眼底拂去了不正經的逗弄和玩笑，商彥重新擡了眼，看向女孩兒。
“我那天會去見她，是因爲你。”
“……”
蘇邈邈剛剛想了很多可能，但唯獨沒有想過這個答案，所以在聽到的第一時間，她就愣在了座位上。
片刻後，她纔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爲什麼會是因爲我？”
商彥沉吟。
依照本意，他並不想把這件事情的原委告訴蘇邈邈。因爲在他的私心裡，小孩兒就該是純潔無瑕的白紙一張，這世界上什麼污髒的人心溝壑都不要驚擾她纔好。
但另一方面，他又唯恐小孩兒太乾淨了，乾淨澄澈得如同一塊水晶，一不小心就會在他神思不屬的瞬間，被什麼東西衝撞出碎裂的痕跡。
……那是他不能接受的。
想到最後，商彥心裡有了定數。
他傾身向前，到女孩兒耳邊停住，眼底笑色淡了許多。
“舒薇向文素素打探過你的病。”
蘇邈邈怔了下。
但她很快回過神。
女孩兒看起來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反應，商彥意外地一挑眉。
“你不驚訝？”
“其實……舒薇生日party那天，你出去的時候，她來找過我。”
“。”
商彥眼神一冷。
眼底戾意躁動不安地翻騰了下，又被他按捺下去。
“……她威脅你了？”
“沒有，”蘇邈邈認真地搖了搖頭，“是我威脅她的。”
商彥愣了兩秒，莞爾失笑。
“是麼。”
“……”
“那你可真厲害啊，小孩兒。”
“……”
一看這人就是沒信的樣子。
蘇邈邈心裡偷偷撇嘴。
商彥看出女孩兒表情上細微的變化，也不拆穿，低笑了聲。
“你怎麼威脅她的。”
蘇邈邈：“她說要查我的資料，我說她查不到。”
商彥：“……”
前不久他似乎剛給薄屹打過一通電話，目的就是……
“爲什麼查不到，”商彥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因爲文家？”
蘇邈邈點頭，又搖了搖頭。
幾秒後，她遲疑地低下眼睛，小聲問：“我可以不說嗎。”
說完之後，女孩兒就既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再擡頭了。
——像是確定商彥不會逼她說自己不想說的。
商彥輕眯起眼。
他突然有一種，自己好像不知不覺就被小孩兒給看透了也吃死了……的感覺。
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裡，商彥安靜地感受體味了幾秒。
幾秒後。
早已放棄做人的商彥欣然接受。
“那就不說。”
聽到這句，蘇邈邈終於有了動作。
她仰起臉，側過目光。
“那……你是因爲這件事，所以去高三找舒薇的嗎？”
“嗯，”商彥懶懶應了，靠着座椅啞聲笑，“不然，你以爲呢。”
蘇邈邈心虛地落回視線。
“我沒有以爲什麼……”
“小孩兒，”壓低的笑聲在胸膛裡滾了一圈，從迫近的人喉嚨間逸出來，“知道對我說謊，是要算欺師的麼。”
蘇邈邈：“……”
她不聽。
她什麼也不知道。
見女孩兒悶着小腦袋，商彥嘴角逗弄的笑容愈發張揚幾分。
他更近地貼過去。
“那你知道，爲什麼你會不想我見舒薇麼？”
“……”
被“誘餌”勾出蝸牛殼的小蝸牛，探出了自己軟乎乎的觸角，好奇地張望向他。
“這叫‘佔有慾’。”
商彥垂眼看着車座上嬌小一隻的女孩兒烏黑的瞳眸，笑得很不當人。
“你想獨佔師父，做你一個人的，是麼？”
“……！”
“你野心越來越大了啊，小孩兒。”
見蘇邈邈的臉頰幾乎要被自己的話羞成嫣紅的霞色，商彥悶聲低笑，仰坐回去。
“不過師父很滿意，也很期待……”
餘音未盡。
此時無聲勝有聲。
而蘇邈邈顧不得別的，她此時已經只想找一條縫鑽進去了。
考慮到安全、出行等多方面因素，三中這次組織的秋遊活動定得很簡單，即是到C城近郊的秙渠山，進行爲期一天一夜的郊遊露營活動。
秙渠山作爲C城一個名氣不大的小景區，雖是山峰，但向陽一面地勢平緩。
它的半山腰上，也有大片供遊客搭帳篷露營的草地。
學校提前兩天跟景區打好招呼，預定了之後一個周的秋遊計劃，高二的一班到六班便在這周的第一天乘車到了秙渠山腳下。
到底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雖然鮮少有這種集體戶外活動的經歷，因而個個興奮不已，但場面還完全在老師們的掌控下。
露營所需要用到的帳篷支架和兜布等東西，學校裡已經讓人提前送到了山上。
於是老師們只需要清點人數、跟各自班裡的學生最後一遍強調紀律，然後便安排所有學生一起往半山腰進發。
乘坐第一輛大巴車到來的一班，自然是打頭陣的。
山勢平緩，蘇邈邈兩手空空，走兩步就要不安地回頭往旁邊看一眼。
被不知道盯了多少次後，商彥終於忍不住了。他停下和厲哲幾人的交談，似笑非笑地轉向蘇邈邈。
“師父好看麼？”
“……”
蘇邈邈被這人不正經的口吻鬧得臉一熱，想扭回頭不理他了，但轉到一半還是不忍心地轉回來。
“我的揹包，還是我自己來拿吧，它有點沉……”
掂了下手裡藍色揹包的那點重量，商彥啞然失笑。
“這就算沉了？”
蘇邈邈皺眉，不贊同地看他。
“不沉嗎？”
商彥被女孩兒那嚴肅的小表情逗得莞爾。
“嗯，”他配合地應，“沉。”
蘇邈邈眉心一點花朵似的褶皺松下，細白的手伸出來。
女孩兒聲音輕軟，帶着點不自知的小得意的鼻音。
“所以我來拿吧。”
商彥左手遞出，佯作要把包給她，見女孩兒真伸手接，他不禁莞爾。
右手在空裡一撈，輕鬆換了位置，藍色揹包被商彥單手拎上肩。
看女孩兒仍伸着手茫然地看着自己，商彥低聲笑出來。
“確實沉。所以不如你揹着包，我抱着你？”
“……”
蘇邈邈此時哪還會反應不過來自己是被捉弄了。
她惱得兇巴巴地睖了商彥一眼，扭過頭去往前走了。
商彥停在原地，莞爾失笑。
旁觀了全程的厲哲酸溜溜地走過來，“彥哥，你怎麼總是逗小蘇生氣呢。”
“……”
商彥掃他一眼，輕蔑地笑了聲。
拎着兩隻揹包往那道嬌小的身影方向走，只那又懶又騷的語調留在身後。
“這叫情趣，你不懂。”
厲哲：“……”
禽獸！
……
學校提前準備好的是小型帳篷，兩人一頂。
再加上班主任李師傑囑託過，讓對蘇邈邈的病唯一知情的文素素照顧她，所以宣讀分組的時候，蘇邈邈才發現自己是和文素素分到一起的。
本來想和齊文悅還有廖蘭馨住同一頂，得到結果的蘇邈邈失望地垂下眼。
站在她身旁不遠處的商彥瞥見，他笑着邁過來一步，在女孩兒身邊彎下身。
“怎麼，沒和師父一組，這麼失望？”
蘇邈邈怔了怔，側回頭看比自己高了許多的男生。
“可以男生和女生一組嗎？”
這個偏離的關注點讓商彥無聲一嘆。
“不可以。”
蘇邈邈：“……”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人又是在逗她的。
氣鼓鼓了好幾秒，女孩兒輕睖了商彥一眼。
“商閻羅。”
說完，她一秒都沒敢多待，轉身溜了。
商彥保持着那個俯身的姿勢怔了怔，片刻後莞爾失笑。
旁邊和商彥分到一組的厲哲呆滯地聽了半晌，扭頭看商彥。
“小蘇她這樣，彥哥你也不生氣啊？……你不是最厭惡別人這樣喊你了。”
“她不一樣。”
厲哲：“……”
他這算是上門找秀吧？
又盯了那個嬌小背影一會兒，商彥喉嚨裡悶出聲低笑，垂下眼。
“她喊‘商閻羅’的時候，想表達的意思，其實跟‘王八蛋’差不多。”
厲哲：“……”
厲哲：“？”
那彥哥你還笑得出來？
理解不能，厲哲嘆了口氣，“彥哥，我去找別組蹭一頂帳篷，這頂我給你留在這兒了。”
“嗯。”
商彥漫不經心地應了，在原地停留幾秒，還是選擇聽從內心指引，朝着女孩兒離開的方向走過去了。
厲哲嘆着氣回了自己蹭好的新帳篷旁邊。
兩個男生正在那兒扎兜布，見厲哲過來，其中一個蹲着的擡起頭。
“厲哥，怎麼了啊，這麼垂頭喪氣的？”
厲哲：“心情複雜，一言難盡。”
“那你就多言幾句唄。”
“……”憋了一會兒，厲哲還是覺着不吐不快，他跟着蹲到帳篷旁，幫手去扎那兜布，同時無奈地感慨。
“我跟彥哥認識那麼久了，只見過別人覥着臉去舔彥哥，什麼時候見過彥哥舔別人啊。”
旁邊那人噎了噎，驚覺這是個自己不合適知道的答案。
但他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低聲湊過去。
“現在呢，你見了啊？”
厲哲扶額，“我他媽現在就差大寶天天見了。”
“……”
蘇邈邈按照之前通知給自己的序號，找到自己小組的露營地時，編號18的位置上還只散落着沒有被碰過的帳篷支架和兜布。
蘇邈邈正對着這些完全認知範圍外的東西發懵，身後一道身影走到她前面。
文素素停住腳，目光復雜地看向蘇邈邈。
“我待會兒還要去檢查班裡午餐準備情況，帳篷這邊你先搭着。”
不等蘇邈邈開口，她又皺着眉補加了一句：“別說我欺負你——帳篷你搭一半，剩下的我回來以後自己做。”
隨着商彥和蘇邈邈師徒的事情傳開，蘇邈邈已經習慣了文素素如今完全不再強行掩飾了的冷淡態度。
聞言，她只輕輕應了一聲，便垂下眼蹲下身，伸手去理那些帳篷支架了。
只是她這邊剛拿起一根金屬桿，就聽見身後站着的文素素的方向低呼了聲。
“……商彥！”
蘇邈邈動作一停，下意識地要仰起頭往回看。
而在那之前，面前迎着光的方向，男生已經蹲下身，停在她旁邊。
商彥扒開了女孩兒細白的手指，把那冰涼的金屬桿拿了出來。
他微皺起眉。
“當師父是死的麼。”
“？”
“不然爲什麼不讓我過來幫你搭？”
“……”
被照顧得事無鉅細，蘇邈邈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自己研究一下，也可以的。”
商彥低笑了聲，帶着點逗弄。
“就憑你那48分的物理麼？”
蘇邈邈：“……”
今日師徒情分緣盡於此，恩斷義絕了！
看出女孩兒氣鼓鼓的模樣，商彥眼神動了動，鬼使神差地，他伸手過去，輕捏了下女孩兒的臉頰。
柔軟細膩的觸感從指腹浸入，酥麻泛癢的知覺一直蔓延到心底。
捏的怔了，被捏的也怔了。
而兩人身後，站在一米外的文素素臉色越發難看。
她恨恨地盯了一眼蘇邈邈的背影，氣得甩手走過去，用力一扯地上的兜布。
“我幫你們。”
她面無表情地說。
“……”
商彥回身，眼底有一瞬的狼狽掠過，只是很快便壓下去。
他擡眸瞥了文素素一眼，嘴角微勾，笑得淡而嘲弄。
“文班長日理萬機，不敢勞駕。”
“……”
文素素臉色頓變。
伸出去抓着兜布的手僵了很久，她死死盯着商彥。然而男生卻像是開口之後就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了一樣，從頭到尾再沒有看她一眼。
連餘光都沒有。
文素素緊緊地咬住了脣，面上血色也漸漸褪了。半晌後，她難堪地站起身，快步跑開了。
原地只剩下兩人。
空氣無聲地安靜了一會兒，風從曠野吹過。
低着頭的蘇邈邈突然聽見對面隨意地問了一句，語氣也漫不經心的：
“會覺得我過分麼？”
蘇邈邈：“？”
“剛剛對文素素，還有之前對舒薇。”商彥手上動作停下，他目不瞬地望住了女孩兒的眼睛。
“會覺得我過分，所以想要躲開麼？”
蘇邈邈低下頭，小聲：“我知道的。”
“知道什麼？”
“……你是因爲我纔會那樣，在體育課上那次也是。”蘇邈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商彥怔住。
他眼神慢慢變化得有些複雜，裡面一些壓在深處的情緒也開始沉浮起來。
直到須臾後，他一垂眼簾，遮住了瞳裡微熠的光。
那張清雋張揚的側顏上，笑容重新變得漫不經心，且不正經。
“那你要怎麼做來報答我？”
“……？”
這次輪到蘇邈邈發怔了。
商彥不厭其煩，“細心”地給她解釋。
“既然知道我都是爲你做的，那你要怎麼報答？”
蘇邈邈：“……挾恩圖報是不對的。”
“聽不懂。”
商彥理直氣壯，問心無愧。
蘇邈邈：“……”
磨不過這人的不正經不要臉，蘇邈邈只得低了頭，軟聲問：“那我應該怎麼報答？”
“……”
商彥笑了。
他舌尖掃過上顎，低聲的悶笑逸出喉嚨。
“今晚夜涼，我缺一個暖被窩的。”
“……”
蘇邈邈懵懂又茫然地看着他。
過了幾秒之後。
女孩兒似乎終於從這句話裡慢慢地體悟過什麼，嫣粉的紅暈，順着白玉似的頸子，一直攀到嬌俏艶麗的臉頰上。
“商彥你——你……”
餘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蘇邈邈氣得極了。
她想都沒想地拉過男生垂在膝前的手，想在那白皙修長的腕骨上用力一咬。
只是臨下口又頓住。
萬一、萬一咬破了……
這須臾間，商彥已經看懂女孩兒想做什麼了。
他不躲，甚至手也不往回抽。
只嘴角挑起來，從側旁看蘇邈邈。
“咬啊。”
“……”
“用力咬。”
“……”
見女孩兒仍不吭聲，也不動作，只悶紅着一張艶麗的小臉。
商彥壓低了嗓音，俯近，啞聲笑。
“能咬下一個疤，那就當作蓋章。”
“蓋了章，師父以後就是你一個人的了……這樣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