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剛過午飯的時間沒太久,大中午的,陽光正烈。
灼熱的空氣薰得門前趴着的老黃狗直探舌頭,被玻璃偏轉的陽光落在草垛上,滋滋冒着熱氣,還好叫人給早發現了,窗戶頭上蓋了塊布料。
江鬆的夏天折磨人,尤其是近兩年來每每到了正點,熱得厲害,說來奇怪,這地方明明近海。
但酷暑也不能妨礙工廠上工,紫金礦業旗下的番山礦場裡頭,赤金色的陽光水花一般潑了滿地,只有零零散散腳手架子提供一點點陰影,沒下礦洞的工人一個個把抹布卷在腦袋上。
開始還有人會去往毛巾和臉上沾點水,但礦場領班的王得順覺得這樣浪費,就給關了水閘。
這邊過了午飯點,剛開工不久,那頭來了一羣人,大車小車的,前頭兩人慢慢走着,有人打傘有人扇風,好不闊氣。
那王得順不樂意見到有人來打攪,畢竟每天每個礦洞裡多少產出是有指標的,少了產量倒黴的可是他。
但這人出社會,總有折腰的時候,他老遠見那陣仗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狠狠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以後,兩個手指提溜着嘴角固定好笑容,三步並兩步地快跑上前,腦門上的汗珠迎風斜飛一地,在滾燙的土面上冒着白氣兒。
一靠近,看清楚以後,王得順臉上笑得那是更加誇張了。
他走近了,彎腰鞠躬,腦袋差點栽進土裡頭去,笑呵呵地搓着手:“張大人、郭大人,兩位大熱天的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那,小人這地方破破爛爛的,除了鐵架子跟土坑什麼都沒有,也沒個招待不是。”
張離在最前面,臉色蠟黃,顫顫巍巍看着隨時要歸西了似的,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攙着胳膊,後邊一共又站三人,正中的打傘遮陽,左右扇風,這還不夠,前頭還有人,拖一碗溫涼的茶水候着。
ωwш⊕t t k a n⊕C〇不知道的遠遠看見這陣勢,不定以爲是皇帝來了。
他咳嗽兩聲,擺了擺手。
“行啦,要喝茶乘涼我上你這地方?辦正事來的,今個你是這領班?”
“回大人,小人是。”
王得順一口老官腔直溜得很,此時的夏國新風舊風並行,官場上哪怕說話方式,也經常有今古兩套齊現的奇妙景象。
“那你伱你,給這礦下的工人全喊停了,但都不準動,喊的時候他們在哪就呆那地方,一寸也挪不得。”張離說。
“啊?”王得順眼珠子一鼓,想不明白,“大人,我們這纔剛上工,那些巴子剛鼓足力氣準備幹活,這一喊可就全停了,正巧這還是滿班的點,損失怪大的——呃,要不這樣,有什麼事您吩咐我就成。”
“我吩咐你呀?”張離一句話聲音沙啞得緊,“那也成。”
“大人您講,小的洗耳恭聽。”
“你站這兒,別動。”
“好嘞。”
“張安王五。”張離一轉頭,看向的是兩個平日裡信得過會辦事的家丁,“我剛纔說什麼,你兩聽見了吧?去,到那礦裡喊去,然後帶人查。”
那兩人穿個灰馬褂子,粗着嗓子應了聲,胳膊一掄就上去了。
“查?”王得順聽得腦袋一抖,忙笑道,“大人,您您您這,查什麼呀?”
“查礦啊,我來礦場,還能是查水錶的不成.”張離說了一句又是好一陣咳嗽,半響臉色纔好點起來,“最近你們這個區,賬目不對,不對得離譜了。”
“不是,大人”
王得順還想說什麼,馬上就被站一旁的郭蓬萊給打斷了,那濃眉大眼的英氣十足,指尖朝他一戳,“放肆!總督大人要查礦,輪得到你說話?”
那王得順嚇個不清,他縮着脖子,眼巴巴地看了兩眼,吞口唾沫才說:“真真查呀?”
“廢話,不然呢?煮茶?”
這邊說着話,那邊已經查起來了,張離背後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大幫人,穿着新式官服,立翻領、四貼袋,烏泱泱往礦場裡站一排,嚇死個人。
工人們都沒見過這場面,吞着唾沫,一個個攥着自己手掌心,站那兒不敢動彈了。
番山礦場不大,查起來並不算麻煩,來來回回不過小半個時辰時間。
張離在這喝着茶,吃着瓜子,王得順杵在旁邊一動不動,跟個水龍頭似地往下冒汗。
“大人!”那張安回來,雙手握拳單膝往地上一跪,“有情況。”
還真查出了,這麼大地兒,這麼點人,一查,全露餡了。
這個點,裡頭生生多了兩個班,兩礦道,本該停在原地拉礦的馬車也有一輛不見蹤影。
“解釋一下吧。”
張離顫顫巍巍地擡起手,不小心還指歪了,一拐彎才戳向王得順,像跟劍似得紮在他心裡頭。
王得順心裡害怕,當即五體投地,“咚咚”兩聲撞兩響頭,嘴裡跟開了洪似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這上頭每日出礦量逼得緊,心裡頭迷糊了,才偷偷多排兩個班次,完全是出自爲產量着想,大人明鑑那!”
結果張離沒理會他,手一揮,一左一右晃出兩個大漢來,明晃晃的刀背貼着他的脖子。
“你這麼解釋,也行.偷偷加班加點,你肯定也有個記錄是不是把把把那兩礦道和暗班的開採量和運送記錄都給我找過來。”
王得順給兩把刀這麼一貼,臉色煞白,但他腦筋轉得也快,哆哆嗦嗦應聲道:“大大大人,東西都好說,但一時間着急忙慌的,您您看要不給我兩個時辰時間?”
張離還沒來得及回答,那邊風風火火跑來個人影,市政局的老門倌。
“張張.張大人.”
大熱天的他跑個夠嗆,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緩了兩下才接着說道,“張大人,姜沐霖姜大師在市政局裡等您,託我來帶個信兒。”
“他?什麼事啊?”張離問,眼裡興趣不大。
“姜大師他沒說,就講讓我給您啊,不多不少帶來八個字,‘我手裡有塊記憶芯’。”
老門倌扳着手指頭,數了兩遍確認沒問題,這才放心下來。
他這話音一落,張離跟郭蓬萊,一前一後兩個,臉色都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