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林漠漠霧染碧，寒陽瀅瀅說秋意。
清泉泠泠舊時處，菲女落落思千緒。
吳菲心裡縱有萬縷的思，千絲的念，也消在片刻間去得無影無蹤，只因她眼中所見，一個急急匆匆的身影從她來時的小道上奔了過來。
葉落水面，隨着吳菲的心一同泛起了陣陣漣漪。
“子言，你……你來了……”
輕捋秀髮，吳菲雙頰微紅，她已脫去滿是泥腥的衣裳，換上了素白的裙子。
“啊，我來了，我說了我會來的嘛。”路子言撓撓頭髮，顯得有些不安，“抱歉啊，讓你等了這麼久。”他怕她生氣，他從未讓她生過氣。
吳菲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抱住了眼前這個她深愛着的男人——這一次，他沒有躲閃，而是輕輕地將她攏入懷中。
“我生氣了！”
“誒？抱……抱歉……”
“你知道我爲什麼生氣嗎？”
吳菲氣鼓鼓地掙脫了路子言的懷抱，後者選擇沉默不語……若是一個女人在耍脾氣的時候，一個男人還要去質問和反駁她，那他一定是這世上最笨的男人。
“你爲什麼不辭而別！你記不得記得我們結婚宣誓的時候你答應過什麼！”
路子言當然記得，因爲那是最簡單最常見的誓詞啊——
“路子言先生，你是否願意娶吳菲小姐作爲你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路子言的回答只有三個字：
“我願意。”
卻是相守一生的誓言。
“你答應過的，要對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可是你爲什麼又拋下我一個人？”
面對着吳菲的質問，路子言輕輕地抓起吳菲的手，摟住她的肩膀再一次把這個心愛的女人抱在了懷裡。
吳菲輕輕掙扎了幾下。
“抱歉。不過，我不會再留下你一個人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輩子。”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謊。
“真的？”
吳菲看着他。
“真的。”
這是他最後一次對她說謊。
吳菲終於露出了笑容——這讓路子言鬆了一口氣。
“你自己說的啊，要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算一輩子！”
她說。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哭着問他：“我可愛嗎？”
“呃……可愛……吧。”雖然他摸不着頭腦，可他還是做出了一個標準的回答。
她哭得更厲害了：“阿姨和老師都說我可愛，可是爲什麼沒有人愛我啊……”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你……你快別哭了，你哭我也想哭了。”
她不理會他，繼續哭着。
“那……那……那我來愛你好不好？”他說。
她擡起頭，啜泣着看着他：“可是……你會愛我多久？”
“這……”他不知如何回答。
她又哭了起來：“你如果只愛我一分鐘，一秒鐘，那又有什麼意義！”
“一……一……一輩子！”他大聲地說，“一輩子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謊。
她終於露出了笑容，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
“你自己說的啊，要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算一輩子！”
“一輩子，說一輩子就一輩子！”
這是他的回答，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這都會是他的回答，他說的一輩子，是他的一輩子。
兩人依偎着在泉邊坐下——這是他們初次來到這裡時發現了地方，他告訴她，他很喜歡這裡，很喜歡這裡鳥兒脆鳴，清泉澈響的聲音，他很喜歡這裡綠葉的清新和陽光的味道——那是她帶給他的感覺。
他告訴她，如果有一天他即將離去，一定要讓她陪着他，在這裡陪着他直到最後一刻。
她不同意，她說他沒有紳士風度，應該什麼事情都讓女士優先，要離開也是她先離開。
“我們，閉上眼睛好嗎？”他問。
“爲什麼？”她反問。
“我有些累了，我想讓你陪着我眯一會兒。”
“那……好吧。”她有些抱怨，她想再多看他幾眼，但還是閉上了眼……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看嘛！
……
“子言……還在嗎？”
“嗯，我在呢，我哪裡也不會去。”
……
“子言？”
“嗯？什麼事？”
“沒事，我只是叫叫你。”
……
“子言？”
“啊……”
“你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有點困了。”
“要睡了嗎？”
“嗯……”
……
“菲……？”
“我在這裡呢。”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嗎？”
“當然，當然可以……”
……
“菲？”
“我在呢，在呢。”
“我很快就會醒的。”
“我知道，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地睡吧……”
“在我醒過來之前，你會一直都在這裡陪着我嗎？”
“當然啦，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嘛，一輩子！”
……
“……菲？”
“嗯嗯。”
“……”
“你想說什麼啊？”
“呃……晚安？”
“午安，傻瓜。”
……
“子言？”
……
“子言？”
……
子言！
失去重心的感覺讓吳菲條件反射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泉水，一縷一縷的微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帶走了一絲一絲晶瑩的淚珠，靜靜悄悄地滴落在水面，一圈又一圈地散開，然後……
消失不見。
靜默的樹林裡，傳出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定……要趕上啊！
林木依運起了十二分力氣掠過了這片不遠不近的林子，倉促的喘息和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讓那獨自一個坐在泉水邊的女子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着這個氣喘吁吁的來客。
“啊……林小姐！”
吳菲看見林木依，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拍了拍白色裙子上的泥土，眼裡帶着些許疑惑：“林小姐，我記得我帶你去墓園，然後我就昏過去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吳菲驚慌失色地環顧着四周，彷彿……不，對她而言確實是見到了不可思議的現象。
“他呢？”
林木依緊張地問，她感應不到靈體的存在。
“他？”吳菲臉上的疑惑更濃了，“他是誰？”
“他……”
他是誰？
林木依愣在了原地。
我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林木依好像記得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卻又一點也想不起來……就像是堆築這部分記憶的高塔被硬生生地挖空了一塊，導致整個記憶高**壞成了碎片，邏輯和情緒都混亂不堪，理不出一個完整的頭緒。
“不……沒什麼，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林木依記得自己打敗了那個魅，然後發現了醫院的怨屍，再然後她……
封印怨屍的片段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緊接着是那個叫疏臨的男人……那個男人他做了什麼？林木依不記得了，但是她記得她那個時候很憤怒，只想狠狠地把那個疏臨惡揍一頓，但是似乎因爲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立即就離開了？
然後，再然後……
就到了這裡。
是爲了確認吳菲的安全嗎？
林木依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這恐怕是唯一的解釋了吧！
“林小姐……”
吳菲的使勁咬着嘴脣，控制自己儘量不讓淚水流下來，可是那不聽話的淚水依舊簌簌地往外涌着。
看着吳菲的模樣，林木依心下一顫。
“林小姐，你……解決了那個怪物了吧？”
林木依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已經……安全了吧？”
林木依再次點了點頭。
“可是，爲什麼……我總感覺……我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呢……”
林木依無法回答，因爲她也想知道答案，可她有一種預感，無論是她，還是吳菲，都永遠也無法得到這個答案了。
……
京城這幾天天氣不是很好。
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雨了。
滂沱大雨間，整個世界都似乎白茫茫的一片，幾乎看不見幾個人影。
吳菲處理好最後一份資料後，擡頭看了一眼掛鐘的時間——P.M.8：10，時間已經很晚了。
去吃飯吧！
吳菲伸了一個懶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距離她來到這個城市已經一年有餘，自從一年前峨嶺鎮的事情結束以後，她便賣掉了那棟便宜得來的房子，搬到了距離不遠的大都市裡來住。
雖然吳菲挺喜歡峨嶺鎮的，但那裡發生的一切都讓她不寒而慄，她從未再回到過那個地方，也沒有回去的打算……工作、攢錢，然後等一個人相遇，談一場戀愛，結婚生子。
多麼簡單的規劃，對於此時的吳菲而言，吃吃喝喝，打打鬧鬧，蹦蹦跳跳，偶爾沉默，時常思考……這樣的生活，挺好！
在外面隨便找了一家餐館吃過晚飯，單身的吳菲徑直回了自己的公寓，正好碰到了大晚上還在跑業務的快遞小哥。
“啊，是吳菲小姐吧？這是您的包裹，請您簽收一下……”
Lucky！
吳菲拿上了包裹，興沖沖地回到了家——
拆開包裹，那是一條藍色的牛仔揹帶裙，上面印着紫色的碎花。
出於拿到新衣服的興奮，吳菲沒有先洗一遍便換上了這條裙子，朝着衣櫃上嵌着的鏡子擺弄起來。
她開心地轉了一個圈，笑着問他：“好看嗎？”
然後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笑意漸漸消失。
她看向窗外，眼神裡充滿了疑惑與迷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