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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路

31.路

朱程仍是白天那身裝束, 光線不好,看不出有沒有沾灰塵,不過褲腿倒仍然筆挺。

大概是睡得少, 朱程打了個呵欠, 抹了把臉, 看着肖文微笑。

笑容裡還帶了點倦意。

最疲倦的還是肖文。

一口氣鬆下來, 他只覺四肢百骸都散了架, 手足都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是摸爬滾打時蹭出的小傷口。

好在都是皮外傷,比起抵着喉嚨的刀鋒, 實在算不了什麼。

肖文看了看田鼠,又看了看朱程。

朱程道:“放開他, 他跑不了。”

當然跑不了, 數條大漢把田鼠和肖文團團圍住, 大熊猶豫了下,也走過來。

田鼠慢慢的縮回手, 也不見什麼大動作,那柄明晃晃的利刃就突然消失了。

大熊站在近處,看着田鼠揀起那把五四□□,對着肖文晃了晃,他差點就想大罵, 你他媽敢用槍對着我兄弟!喉頭動了動, 總算把話嚥了下去。

轉眼看肖文, 肖文貌似脫力, 努力了幾次都沒站起來, 大熊忍不住鑽進人圈,一把拉他起來。

肖文扶着他站定了, 轉頭笑了笑:“謝謝。”

大熊別開頭,半晌,悶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不等肖文回答,他又道:“算了,不用告訴我,我什麼都不懂。小昭和豐二我以爲是懂的,後來發現還是不懂,你和程哥的事,我從來不懂。我生來就是傻瓜,也不想當聰明人!”

他甩脫肖文的手,轉身就走。

失去支持,肖文踉蹌兩步,終是站穩了,朝着大熊的背影叫:“當初砸你頭的石膏像不是意外,是我從二樓扔下去的!”要真是五樓掉下來的,銅頭也砸成對瓢。肖文摸了摸頭上結痂的傷口,或許是報應,從幹了這事,三天兩頭他就被砸破頭。

大熊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邁開大步走遠了。

肖文轉過頭,朱程已走到近處,人圈分開豁口,他就在豁口外看着豁口內的他。

有趣的是,兩個人都在笑。

彷彿剛剛的爆炸、血腥、千鈞一髮都是假的,兩個人笑得很平靜。

朱程先道:“換個地方吧,這麼大動靜,警察該來了。”

於是他們以最快速度上了車——肖文的車,兩名大漢坐在前座,田鼠和朱程把肖文夾在中間,剩下的人處理善後。

車子沒有駛出多遠,一陣警笛由遠而近,兩輛警車擦身而過,看方向正是拆遷房區。

肖文道:“好險。”

朱程道:“可不是?”

“我算到你要來,沒料到你的破壞力這麼大,肖文啊肖文,你總有本事讓我手忙腳亂。”

肖文舒服的仰靠到椅背上,聞言微笑道:“謬讚了,我那點小伎倆哪瞞得過你的眼睛。”

“你的‘小伎倆’每次都在我的計劃外,讓我損失慘重。”

“哪裡哪裡,孫猴子再鬧,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你也不用謙虛,我從來沒有完全掌握住你。”

……

一來二去,兩人居然心平氣和的互相吹捧,前座的兩名大漢聽得腦子轉不過彎,開車的差點開到人行道上,旁邊的趕緊扳過方向盤,兩人好一通慌亂。

後座的田鼠充耳不聞,縮着頭仍是委瑣的樣子,卻牢牢握槍對着肖文。

肖文忽然道:“你從來沒有信任我?”

“……我不信任何人。”朱程道:“這是我和許樂天最大的區別。”

“六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誰。”朱程架起二郎腿,右手擱在膝蓋上,拇指和食指輕輕磨擦。

“我提前回C大,看到你翻牆去看那個女孩子,出來的時候拒絕了許樂天的招攬。許樂天有兩句話說得對:‘你是個人才’,‘你不夠狠’。”

“你也並不信任田鼠,爲什麼還要來救他?”

肖文仰頭看着車頂,淡然道:“我不是不信他,我是不相信自己有魅力讓人死心塌地追隨。白天看到他被打成那樣,我忽然就想起了安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好,我不能讓他落得安吉的下場。”

朱程靜了許時,轉頭看田鼠,歉意的道:“大熊不知道田鼠是我的人。你沒事吧?”

後半句是問田鼠,田鼠怔了怔才醒悟,居然在狹窄的車廂裡恭恭敬敬的躬了躬身,才道:“沒事,熊哥也沒下死心打,都是皮外傷。”

肖文瞥了他一眼,道:“我早該看出來,他對着你的時候是真的恭敬,一點禮數不敢亂。”

田鼠擡頭看肖文,認真的道:“有一件事我沒騙你,我很感激你把我當人看,但是你不是第一個,程哥纔是。”

肖文與他對視一眼,田鼠的腫臉和血漬讓他有被針扎雙目的感覺,轉過頭閉上眼。

又過一會兒,肖文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朱程知道肖文“爲什麼”提問。

他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道房屋,點點路燈的光影拉成一條光的線,光的虹,光的路。

是什麼時候踏上這條路?這條路又將通往何方?

他說不出話,明明很早很早就想向某個人傾述,把隱藏在面具後那個朱程拎出來讓某人看,嘲笑也好,鄙視也好,恨也好,總是真實的。

他渴望真實,因爲他從來沒有擁有,因爲他無法信任,在陌生的面目猙獰的人羣中,他只有戴好面具,就像田鼠牢牢握緊槍一樣,才能挺直脊樑,高高在上。

這些,算不算“爲什麼”?

這個人……這個人又會不會懂?

“豐二、小昭、大熊和我一起長大,他們的長輩是我爺爺的部下,所以他們是我的手足。”朱程回頭看着肖文,道:“六年前你爲了取信我,說你想走一條不同的路。其實,這真的是我的願望。”

“普通人無法理解那種感覺……我們四個的命運在出生前就被反覆規劃,我們會走上哪條路,我們也只能走那條路。”

肖文閉着眼,仰靠在椅背上聽着,聞言哂笑:“生爲猛獸,就得待在籠子裡,這就是特權階級的義務。不得不說,這個世界自有公平。”

朱程也笑了笑,沒有生氣,平淡的續道:“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高興,我不想走那條路。”

如此淡的語氣卻掩不住深沉的決心。肖文睜眼,迎着朱程的注視。

朱程的眼睛很黑,許樂天的眼眸深黑,卻是生動的黑,一如惡狠狠窺視獵物的猛獸。朱程眼睛裡的黑卻能沉下去,看久了,有種瀰漫的錯覺,彷彿鋪天蓋地的黑夜。

這男人把心思藏得太深,深到自己想要觸摸都困難的地步。

肖文又閉了眼。

朱程道:“要怎樣才能逃離這條路,我想了很久,只有兩個可能:或者我死,或者讓他們放棄我。”他笑了笑,“我還不想死。”

“下定決心,一切就很好辦了。我開始致力於搞砸老爺子交待的每件事。C城的朱程集團是老爺子給我的考驗,許樂天是個不錯的對手,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借許樂天之手摧毀朱程集團的機會。”

原來……隱隱約約早有感覺,只是不敢相信……肖文腦子裡急速閃過朱程的種種可疑舉動:提拔他入核心,給他機會挑起兩幫互鬥,暗示他賬簿的存在……

這些他戰戰兢兢以爲是圈套的舉動,原來目的如此簡單。

真的如此簡單?

他再次睜眼,審視的看朱程。

朱程眯着眼微笑。

……算了,他說是就是吧。

“賬簿是你派人搶的?”

“嗯哼。”朱程的表情也很無奈,“從六年前我收你,你行事總在我的計劃外。以爲你急着報仇,你卻耐心等了六年;那賬簿奇貨可居,我幾乎是送到你手裡,你打電話來,我一聽就知道你想還回來——如果不是確定你與豐二有仇,我真當你是最忠誠無私的屬下!”

肖文覺得嘴角有點抽搐,不想笑,卻忍不住笑。

這算什麼?

這他媽的到底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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